杜小满走进教室时，数学课代表正在黑板上抄写例题。她用手里的文件夹敲了敲讲台，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全班安静下来。
“这次市里的数学竞赛……”杜小满的开场白立刻引起一阵小声议论。她等声音平息后继续道：“比赛在两个月后，有充足的时间准备，得奖的话，会为你的履历添上浓厚一笔。”
凌妤绾从习题集中抬头，瞥了一眼讲台。杜小满今天穿了件浅灰色西装，头发一丝不苟地扎成马尾，眼睛扫视全班，像在评估每个人的潜力。
“我看过我们班的数学成绩水平”杜小满的视线在几个数学尖子生身上停留，“你们有能力取得好成绩。”
桑灼华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仿佛这样就能避开老师的目光。
她的数学确实不错，上周的月考，她数学全年级第三，而语文和英语不能说差，只能说一般般。
“报名表放在班长那，有意向的去找他拿。”杜小满说完便离开了，高跟鞋的声音在走廊上渐行渐远。
周叙白拿着报名表回到座位时，桑灼华第一个拍了拍他肩膀：“周大班长，给我一张。”
周叙白愣了一下——桑灼华的数学成绩确实很好，他抽出一张递过去。
“谢谢。”桑灼华接过表格，指尖在纸面上轻轻摩挲。市数学竞赛……她心里有个声音在怂恿她尝试，但另一个声音却在警告她别自不量力。
她转过身，凌妤绾正在整理笔记，修长的手指灵活地将不同颜色的便签分类贴好。
“绾绾，你参加吗？”
“不了”凌妤绾头也不抬，“我已经参加了一个计算机竞赛。”
桑灼华点点头，正要转回去，突然感觉椅子被猛地一撞——旭尧那条无处安放的大长腿踢到了她倾斜的椅背。失去平衡的瞬间，一双手从侧面稳稳扶住了她的肩膀。
薄荷的气息扑面而来。桑灼华抬头，正对上苏槿近在咫尺的脸。他的黑发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睫毛投下的阴影让那双总是平静的眼睛显得格外深邃。
“咚、咚、咚——”
心跳声大得仿佛整个教室都能听见。桑灼华慌乱地抓住桌沿，感觉脸颊像被火烤过一样发烫。苏槿的手很暖，隔着校服都能感受到温度。
“没事吧？”苏槿问，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
桑灼华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拼命点头。等她在椅子上重新坐稳，苏槿才松开手，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她的发梢，带起一阵微小的电流。
“旭尧！”凌妤绾的笔记本精准拍在旭尧头上，“能不能小心点？”
旭尧揉着脑袋，一脸无辜：“意外，纯属意外。”他冲苏槿眨眨眼，“多亏我们苏大学霸英雄救美。”
苏槿没理他，低头继续做题，但凌妤绾注意到他的耳尖微微发红。
教室又恢复了平静，只有翻书声和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桑灼华盯着手中的报名表，思绪却飘回刚才那一秒——苏槿扶住她时，她分明看到他右手臂上那道淡白色的疤痕。这么多年过去，疤痕已经变淡了许多，却依然清晰可见。
就像她心里的印记。
“决定了！”桑灼华突然小声说，吓了邻桌同学一跳。她抓起笔，在报名表上工整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凌妤绾挑眉看她：“想通了？”
“嗯。”桑灼华点点头，“试试看。”
办公室的门在身后轻轻合上，桑灼华的指尖还残留着门把冰凉的触感。
她小跑两步跟上苏槿的背影，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他怀里的作业本上——他一个人揽下了所有，连一张试卷都没让她拿。
“那个……需要我帮忙吗？”她问，声音比想象中要抖。
苏槿调整了一下作业本的位置，摇头：“没多少。”
阳光从走廊窗户斜射进来，给他的红发镀上一层金边。他走得不快，似乎是有意在等她。
桑灼华跟在他身后半步远的位置，数着他运动鞋后跟轻微的磨损痕迹，数着他校服后领露出的一小截脖颈，数着他每一步带起的微小气流。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记住了太多关于苏槿的细节：他思考时会无意识转笔，在桌上补觉时左边脸颊容易压出红印，喝牛奶讨厌草莓味喜欢巧克力味……这些碎片拼凑成一个完整的苏槿，一个只有她知道的苏槿。
“到了。”苏槿在教室前门停下，声音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桑灼华慌忙低头，假装整理袖口。就在这时，她注意到教室里的气氛有些古怪——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身上，有几个女生还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什么情况？”她小声嘀咕，跟着苏槿走进教室。
她的疑惑很快得到了解答。刚坐到座位上，凌妤绾就迫不及待地转过身：“刚刚你去办公室了没看到，隔壁班一女生直接把情书放在苏槿桌上！”
“我觉得苏槿在的话，她就可能当面给了。”旭尧插嘴，随即不屑地撇嘴，“切，那小子收到情书还没我多。”
凌妤绾翻了个白眼：“得了吧，你那些情书都是初一小妹妹写的。”她继续对桑灼华说，“你看看我们班门口每天有多少人慕名而来就为看苏槿，学姐学妹还有同级的都有。”
“这话我很赞同。”旭尧突然正经起来，两人罕见地达成一致。
桑灼华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目光不自觉地飘向苏槿的座位。
他正从书包里拿出课本，动作顿了顿——桌面上躺着一个粉红色的信封，边角还用爱心贴纸装饰着。
苏槿的表情没有丝毫波动。他拿起信封，看都没看就塞进了抽屉最里面，仿佛那只是一张无关紧要的通知单。
桑灼华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了一下。她应该感到庆幸的，不是吗？苏槿对那封情书毫不在意。
但另一种情绪却悄悄蔓延——她羡慕那个不知名的女生，羡慕她敢于把心意写在纸上，敢于承受被拒绝的风险。
而她，连直视苏槿眼睛超过三秒都会脸红。
“喂，发什么呆？”凌妤绾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杜老师叫你们去办公室干嘛？”
桑灼华回过神：“就是……竞赛的事。”她简单复述了杜小满的话，刻意省略了“你们多交流”那部分。
上课铃适时响起，打断了凌妤绾的追问。物理老师走进教室，开始讲解新的公式。桑灼华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但余光总是不受控制地瞥向苏槿的方向。
他听课的样子很专注，侧脸线条在阳光下格外清晰。偶尔皱眉时，右臂上的疤痕会随着肌肉的牵动微微起伏——那是他为她留下的印记，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秘密。
桑灼华突然想起办公室里，杜小满说“苏槿你多带带桑灼华”时，他那个简短的“嗯”。没有不耐烦，没有推脱，就只是一个简单的应允，却让她心跳加速到现在。
粉红色的情书依然躺在苏槿抽屉里，无人问津。而她的心意，则藏在每一次偷看的眼神里，每一次假装不经意的偶遇中，还有数学书上那些写满了又划掉的“苏”字。
或许有一天，她也能像那个女生一样勇敢。但不是今天。
班主任宣布放假的消息像一颗糖果投入鱼群，教室里顿时炸开了锅。
同学们欢呼着，椅子腿在地板上刮擦出刺耳的声响，有人已经开始大声讨论国庆旅游计划。桑灼华低头整理书包，盘算着这七天要怎么恶补落下的英语。
就在这时，窗框被轻轻叩响。
“同学，你能把这个给苏槿吗？”
那声音清甜得像掺了蜜，轻易穿透了教室的嘈杂。桑灼华抬头，呼吸微微一滞。
窗外的女生美得几乎刺眼——小鹿般灵动的眼睛，花瓣似的唇，皮肤在夕阳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她随意地靠在窗边，腕上的银镯随着动作叮当作响，整个人像从时尚杂志里走出来的模特，带着与生俱来的耀眼氛围。
桑灼华下意识看了看自己：普通的校服，微胖的手腕，指甲修剪得整齐却没有任何装饰。她默默把右手藏到桌下，那里有一道早上削铅笔时留下的小伤口。
“这是……苏槿的笔记本？”桑灼华接过那本深蓝色封面的本子，声音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干涩。
“对呀，他上次落在我那儿了。”女生嫣然一笑，露出两个可爱的梨涡，“麻烦你啦！”
笔记本沉甸甸的，封面用银色钢笔写着“苏槿”两个字。桑灼华的指尖轻轻抚过那笔迹——锋利干净的笔画，最后一勾带着点小尾巴，是苏槿特有的写法。她太熟悉了，曾经无数次在交作业时偷看他的签名。
一丝酸楚从心底涌上来，像一滴墨落入清水，迅速晕染开来。
这个本子她见过，上周数学竞赛辅导时苏槿还在用。现在它出现在另一个女生手里，还带着若有若无的柑橘香水味。
“谢谢哦！”窗外的女生挥挥手，转身离开。她走路的姿态很好看，马尾辫在脑后轻盈地摆动。
周叙白从旁边经过，瞥了眼桑灼华手中的笔记本：“给苏槿的？”没等她回答，就匆匆走开了，完全没注意到她僵硬的表情。
桑灼华站在原地，笔记本的边缘硌得掌心发疼。教室里依然喧闹，有人撞了她一下，说了句“抱歉”又跑开。她像一座孤岛，周围是欢笑的浪潮，而她在浪潮中一点点下沉。
苏槿的座位空着——他刚才被物理老师叫去办公室了，桑灼华慢慢走过去，把笔记本放在他桌上，放下的瞬间，本子里滑出一张照片，飘落在地。
她弯腰捡起，呼吸再次停滞。
照片上是苏槿和另外一个女生——苏听晚，背景似乎是某个游乐园。苏槿笑着，眼睛弯成月牙，女生亲昵地虚挽着他的手臂。
照片角落的日期显示是上周日——就是苏槿说“有事”取消辅导的那天。
“在看什么？”
清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桑灼华手一抖，照片又掉在地上。苏槿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正俯身去捡。
“对不起！”桑灼华慌忙后退，“这是有人让我转交给你的笔记本里掉出来的……”
苏槿拾起照片，眉头微皱。他看了看照片，又看了看笔记本，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有人来找你了？”
桑灼华点点头，嗓子像被什么堵住了。她想问这个女生是谁，想问他们是什么关系，想问为什么取消辅导去游乐园……但最终只是攥紧了校服下摆。
“不熟，只是笔记本碰巧落在了食堂，应该是他捡到了”苏槿突然说，把照片塞回笔记本，“苏听晚是朋友，她爸妈和我爸妈认识”
朋友？
桑灼华猛地抬头，正对上苏槿的眼睛。他嘴角有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像是觉得她的反应很有趣。
“字迹是她模仿的。”他补充道，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天气，“从小就这样，总爱恶作剧。”
教室的喧闹声突然又回到了桑灼华的耳朵里。她感觉自己像个被戳破的气球，所有酸楚和不安“噗”地一声漏光了，只剩下一点羞窘和大量释然。
“哦……”她小声应道，脸颊发烫，“她……很漂亮。”
苏槿把笔记本塞进书包，闻言看了她一眼：“还行吧，就是太闹腾。”顿了顿，又说，“不如你安静。”
这句话像一颗糖，猝不及防地落在桑灼华心里。她呆站在原地，看着苏槿拿出竞赛习题集，在上面写了几行字，然后推到她面前：
国庆七天，每天下午三点，图书馆。竞赛特训。
他的字迹一如既往地干净利落，最后一勾带着那个熟悉的小尾巴。桑灼华突然觉得，这是她见过最漂亮的字。
窗外，夕阳给整个校园镀上金色。国庆假期的欢乐氛围弥漫在空气中，而桑灼华心里装着另一个秘密的喜悦——七天，每天三小时，只有她和苏槿。
那个美得耀眼的女生只是朋友，笔记本只是一场恶作剧，照片只是一次家庭聚会。所有阴霾一扫而空，只剩下心跳声在耳边轰鸣。
图书馆里。
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第三道不同的答案时，桑灼华终于泄气地趴在了桌上。
图书馆的空调嗡嗡作响，额前的碎发被呼出的气息轻轻吹起又落下。这道数列题像是故意和她作对，每次推演都导向不同的终点。
她偷偷抬眼看向对面——苏槿正专注地写题，长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他解题时习惯微微皱眉，右手指关节偶尔轻叩桌面，像是与思考的节奏共鸣。
问，还是不问？
凌妤绾去看演出了，这是她期待已久的檀健次的舞台。桑灼华捏了捏手中的笔，决定再试一次。她重新摊开草稿纸，笔尖刚触到纸面——
“不会写，为什么不问我？”
苏槿的声音突然在右耳畔响起，温热的呼吸拂过耳廓。桑灼华整个人一激灵，笔\"啪嗒\"掉在桌上，在安静的图书馆里格外清脆。
“我……我想着再自己解解看。”她不敢抬头，盯着自己绞在一起的手指。说谎时耳根发烫的毛病又来了，想必现在红得像要滴血。
苏槿原本没打算打扰她。但看她一会儿抓头发一会儿咬笔帽，草稿纸涂涂改改三遍还不见正确答案，活像只被数学题困住的小动物。
杜小满的嘱托在脑海里浮现，他鬼使神差地就靠了过来。
此刻看着桑灼华快埋到桌子底下的脑袋，苏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直接可能吓到她了，她脸皮薄，他该说得更委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