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稚在楼下坐了很久,她实在不想上楼,去面对陆景深。
陈墨生找到她的时候,林稚正坐在草地上,看着夜空发呆。
“小稚,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林稚回过头,嘴角扯出一抹笑。
“墨生哥,我就是......下来透透气......”
陈墨生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她:“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林稚摇了摇头:“我没有胃口......”
“再没有胃口,你也得吃点,阿姨和你哥哥都在等着你照顾呢!”
听到“哥哥”两个字,林稚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林萧那副消瘦的影子。
是的,墨生哥说得对,她得养好身体,哥哥还在等着她。
林稚不再拒绝,接过东西大口吃了起来。
陈墨生看着她把嘴塞满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小兔子,真是可爱极了。
“你吃慢一点,别噎着了!”
陈墨生拧开一瓶水,朝着她递过去。
“谢谢你,墨生哥!”
林稚接过水,眼里满是感激。
陈墨生看着她,迟疑了好一会儿,出声询问。
“小稚,今天那两个男人......是你以前认识的人吗?”
陈墨生的话,让林稚瞬间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没事的,你如果不想说,也可以不跟我说的......”
陈墨生见她这个样子,以为她是不愿意说。
“他叫陆景深,是我以前......喜欢过的人......”
听到林稚的话,陈墨生心口一滞。
从那个男人看林稚的目光里,陈墨生就料定那个男人与林稚关系匪浅。
可他属实没有料到,那个男人就是林稚喜欢过的人。
这么说来,当年的那个孩子,也是他的?
陈墨生在心里犹豫了好久,还是忍不住询问:“那......那个孩子......也是他的?”
五年前那个雨夜发生的事情,陈墨生一辈子都不会忘......
从抢救室出来之后,林稚在病床上昏睡了三天。
而她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她的孩子。
说实话,陈墨生挺嫉妒陆景深的。
那时的林稚一定是爱极了他,才会奋不顾身地想要保住他的孩子。
林稚,你还爱他吗?会不会回头找他?
陈墨生很害怕,他对林稚好,其实一直都是有私心的。
林稚不知道,从他们见的第一面开始,她就强势地闯入了他的心里。
那个大雨瓢泼的夜晚,林稚面色苍白呼吸微弱,像是一个用手一碰就会碎掉的瓷娃娃......
看着破碎凌乱的林稚,陈墨生突然生出了一种莫名的念头,他想要保护她。
于是那晚,他发疯般地踩油门,一路疾驰将林稚送到了医院。
因为林稚和自己一样是稀有血型,所以他不顾护士的劝阻,献了600ml。
逼着和自己一样血型的弟弟来献血,四处联系那些相同血型的人,生怕林稚输不上血。
直到看着林稚被推出抢救室,他那颗悬着的心才落了地。
那时的陈墨生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为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做到如此地步?
直到后来他仔细想了想,才发现原来自己那晚做那些事,并不是单纯的大义凛然。
他是有私心的,他喜欢林稚,所以才会想尽办法去救她。
他多么希望自己的这份喜欢,能够得到林稚的回应啊!
可事与愿违,这么多年了,林稚一直都在躲避他的这份喜欢。
她就像是一个情窍未开的小姑娘,每每陈墨生向她施展自己的情谊时,她总是装出一副看不懂的样子。
她明明在这座城市几乎没有朋友,可遇到困难时,也不愿麻烦自己。
偶尔麻烦一次,也客气得要死……
陈墨生真的恨极了她对自己那副客气疏离的模样......
就像是一堵围墙,将他远远地隔绝在她的世界之外。
听到“孩子”两个字,林稚眼神里的光瞬间暗淡了下来。
这五年来,她将那个孩子深深地埋在心底,不愿任何人对它进行窥探。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个孩子慢慢在她心里结痂,成为了长在她心口的一块疤。
如今再问起那个孩子,无疑是将她开膛破肚,用力地去撕开那块伤疤。
林稚颤抖着身体,回忆起之前的种种。
现在那块疤破了,她的心底瞬间血液喷涌,连呼吸都是疼的。
“是......可他从来就不想要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不过是林稚一意孤行想要留下来一条小生命而已。
它不被自己的父亲期待,自然也不会被大众所认可。
可尽管如此,她还是想将它生下来。
林稚只知道,那是她的孩子,身上留着她的血脉。
可是上天真残忍,明明她都那么努力了,还要将它从她的身边夺走。
察觉到林稚的情绪变化,陈墨生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对于林稚而言,那个孩子是她这一生最大的遗憾。
当初她那么努力地想要留住它,可最终那个孩子还是离开了......
这对于一个母亲,莫过于是最残忍的......
明明林稚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才治好了这份伤痛......可是今天,他居然再一次亲手揭开了她的伤疤。
“对不起,小稚,我不该提以前的事......”
林稚淡然地笑了笑,偏过头不去看他。
“这不怪你,墨生哥。以前的很多事,我已经努力地去释怀了。可是那个孩子......我忘不掉......”
看到林稚难过,陈墨生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爪子重重地抓了一把。
“林稚,对不起,我不该提孩子的......”
“墨生哥,这真的不怪你,你当初救过我......也努力地救过那个孩子......是我和它无缘......”
林稚努力地抬起头,不让眼泪掉下来。
那个曾经出现在她梦里,总是会甜甜地喊她妈妈的豆豆,已经好久没来她的梦里了......
豆豆,你再不来,妈妈就快要忘记你的样子了......
林稚看着天上的星星,她多么希望豆豆可以变成一颗星星啊!
这样只要她一抬头,就可以看到它了......
陈墨生静静地坐在她身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承认刚刚是自己鲁莽了,因为嫉妒和不甘,将那些问题脱口而出。
他真该死,他明明不该问这些的,这样就不会勾起那些让林稚伤心的回忆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稚扭了扭发酸的脖子,转过头对陈墨生说:“墨生哥,你先回去吧!我也要上去陪妈妈了。”
“小稚,今晚我陪着你吧!”
林稚摇了摇头,说:“墨生哥,你先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陈墨生看着她客气疏离的样子,内心沮丧极了。
“其实我在医院一样也可以休息的!”
听到他这么说,林稚瞬间尴尬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先上去吧!我去休息室睡一晚,有什么事及时给我打电话!”
陈墨生就是这样,总是会适时地找好台阶,不让林稚为难。
林稚笑着点了点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转身上楼。
这五年来,她是真的很感谢陈墨生对自己和妈妈的照顾。
但是他的深情,她无法给予回应……
无论是从什么角度出发,这样破碎凌乱的自己,都配不上陈墨生的一片痴情。
陈墨生不是一个人,他的背后站着他的家庭,他有爸爸妈妈、兄弟姐妹、亲人朋友……
这群人中任意一个人,都不会希望他娶自己这样的女人。
因为自己没学历,没背景,还没有稳定的工作……她唯一有的……是一副破碎的身体。
五年前的那次意外,不仅让林稚失去了孩子,还让她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
医生说,她的子宫严重受损,以后很难再怀孕了。
一开始林稚也恨过、怨过,痛恨老天对自己的不公。
她一直记得,自己醒来前豆豆在梦里跟她说过,它会回来找她……
可是现在,她已经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可能她这辈子,注定要无儿无女无牵无挂,一生飘摇……
就像天边的云……看似自由,却没有心……风一吹就散了……
如果可以,她又何尝不希望做一棵可以向下扎根的树呢?
可是现在,她的根断了……她做不成一棵树了……
林稚拖着疲惫的身体上了楼,却发现陆景深直直地站在楼梯口,像一根电线杆一样。
林稚故意别过头不去看他,可在经过他身边时,还是被他伸手拉住了。
“林稚,我有话跟你说!”
陆景深直直地看向林稚,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透露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陆景深,你到底有完没完?”
林稚无奈极了,她想缩回手,却被握得更紧。
陆景深眼眶通红,耐着性子温柔地说:“我有事情问你……问完我就走……可以吗?”
这是陆景深第一次在林稚面前软下性子,也是林稚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他。
从前的陆景深,在林稚面前永远都像一个高冷的王子,要么不理她,要么厌恶她。
陆景深用力握着林稚的手,又怕弄疼她,又怕她逃走,眼神里透露着小心翼翼。
“你说,我听着……”
这样的陆景深,让林稚看不清楚。
她只知道,如果今晚陆景深得不到答案,是不会走了。
“当年那个孩子……你是想把它留住的,对不对?”
听到“孩子”两个字,林稚瞬间就被点燃。
她怒目圆睁地看着陆景深,一字一句地说:“陆景深,你不配提那个孩子……”
林稚没有想到,陆景深要问的问题,居然是那个孩子。
可他有什么资格提起它?当初他得知那个孩子存在时,第一反应是要打掉它。
从一开始,他就不期待这个孩子的降生,是他这个做父亲的给它判了死刑……
如今他又有什么脸面,来问这个孩子?
“你当初离开京市,就是为了留住那个孩子,对不对?”
“陆景深你给我闭嘴……别让我再听到你提那个孩子……你不配……”
林稚红着眼,像极了一只被惹怒的狮子。
看到她这个样子,陆景深感觉心脏像是被人狠狠刺了几刀,疼得他快要麻木了。
“林稚,我知道你恨我……可我毕竟是孩子的父亲……”
“你闭嘴,陆景深……你不配当它的父亲……”
林稚再也忍不住,伸出手重重地给了陆景深一巴掌。
“陆景深,那是我一个人的孩子……你说这些,就是在玷污它……”
林稚颤抖着身体,因为用力,手掌都在发红。
“陆景深,关于那个孩子,我不想听到你再提一个字……你现在就给我滚……滚……”
“……”
陆景深看着她,迟迟说不出话来……
林稚的话一直盘旋在他的耳边,是呀,他就是一个残忍的刽子手。
当初林稚走投无路,去他面前卑微的乞求,可他却残忍地逼着她在母亲和孩子之间二选一。
那个时候他还以为林稚只是骗他,她想要自己的钱,所以编出了孩子这个谎言。
直到那份资料明晃晃地摆在自己面前,陆景深才发现林稚没有撒谎,她真的怀了自己的孩子。
他后悔、自责,想要回到过去给从前的自己一巴掌。
又迫切地想要知道一个答案,林稚到底在不在意这个孩子?
如果她还在意这个孩子,是不是就意味着,她其实没有那么的讨厌自己……
他也很想知道,林稚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才会经历那次大出血……
他只知道早上他在办公室里翻着那本厚厚的手术记录时,每翻开一页,心跳就开始慢一拍。
那个时候的她,一定吃了很大的苦。
他其实很想问问她,那天晚上她躺在手术室里,疼不疼,怕不怕……
可是现在,看着林稚眼中浓浓的恨意,他慌乱不已。
在他逼着她打掉孩子时、在她为了留住孩子不得不逃离故乡时、在她身处异地性命攸关时……她是不是恨极了自己?
是不是一遍又一遍地后悔着,与自己的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