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强那双因长期伏案而显得有些浑浊的眼睛,此刻却闪烁着一种异样的光芒。
他沉默地看着陆青山,那张布满风霜的脸上,看不出太多的情绪波动。
旁边的王明撇了撇嘴,小声嘟囔:“我就说,这事儿悬乎。小陆啊,不是我老王说话难听,你这摊子铺得太大,根基不稳,一有点风吹草动就容易出大事。我们这几个老家伙,可经不起这么折腾了。”
陆青山的心沉了沉,王明的话虽然不中听,却也是人之常情。
换做是他,面对一个前途未卜、麻烦缠身的小山村,恐怕也会打退堂鼓。
他看向李建强,语气诚恳:“李师傅,王大哥说得有道理。山湾村现在确实遇到了坎儿,能不能迈过去,还在两说。您几位都是有大本事的人,没必要跟着我们一起冒险。我……”
“冒险?”
李建强突然打断了陆青山的话,嘴角咧开一个略带嘲讽的弧度。
“小陆同志,我老李这辈子,在厂里循规蹈矩了几十年,到头来,技术被束之高阁,人被边缘化,连个屁都不敢放。那样的日子,才叫他娘的煎熬!现在,你给我画了个大饼,虽然这饼现在看着有点焦糊,还有人想往上头撒沙子,可我老李,还真就想尝尝,这饼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儿!”
他猛地一拍大腿,眼中爆发出与年龄不符的锐气。
“怕什么!不就是几个跳梁小丑在背后捣鬼吗?不就是什么狗屁专家组吗?老子在机械厂跟那些官僚周旋了大半辈子,还怕这个?小陆,你小子要是信得过我老李,这浑水,我蹚定了!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动我们看上的人才和项目!”
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陆青山只觉得一股热流从心底涌起,眼眶都有些发热。
他没想到,李建强竟然会在这种时候,选择与他并肩作战!
这不仅仅是雪中送炭,更是对他莫大的信任和肯定!
“李师傅……”
陆青山声音有些哽咽。
“行了,别婆婆妈妈的。”
李建强摆了摆手,转向王明,“老王,你怎么说?是留在这儿继续喝你的二锅头,还是跟我去山湾村,看看热闹,顺便活动活动筋骨?”
王明张了张嘴,看看李建强,又看看陆青山,脸上的神情变幻不定。
他确实心动过陆青山开出的条件,也对李建强那套新工艺抱有期待。
但山湾村眼下的麻烦,也让他心生退意。
可李建强这老伙计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他要是缩了,以后还怎么在老伙计面前抬头?
“咳,”王明干咳一声,梗着脖子道,“去就去!我老王活了半辈子,什么阵仗没见过?不就是个小山村嘛,还能有老虎吃了我们不成?再说了,老李你那套宝贝技术,离了我这搞材料的老王,你玩得转吗?”
李建强哈哈一笑,用力拍了拍王明的肩膀:“好!不愧是我老李的伙计!”
陆青山心中大定,连忙道:“那姚师傅和钱师傅那边……”
李建强一挥手:“我来联系!他们要是连这点担当都没有,那也不配跟我老李共事!你小子赶紧去买票,咱们越快回去越好,别让那些宵小之辈得意太久!”
陆青山重重点头,立刻去安排。
李建强则找了个电话,分别给姚柏年和钱进去了电话。
他也没多废话,只将山湾村遇到的麻烦和自己的决定简单一说,最后撂下一句:“我李建强要去的地方,你们要是还当我是朋友,就痛快点给个话,磨磨唧唧的,以后也别联系了!”
姚柏年那边沉默了片刻,只回了句:“老李,你这脾气还是这么臭。行,我这把老骨头,就陪你整一把。山湾村是吧?我倒要看看,关东山里的药材,到底有多道地。”
钱进那边则更干脆:“李哥,你都发话了,我还能说啥?正好我那个万能播种机琢磨得差不多了,就缺个地方试验。山湾村土地多是吧?管够就行!”
得到肯定的答复,李建强挂了电话,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那是一种找到同道中人,即将并肩作战的畅快。
很快,陆青山便买好了最近一趟返回白山的火车票。
五人简单收拾了行李,便匆匆赶往火车站。
绿皮火车在铁轨上“咣当咣当”地行进着,车厢里弥漫着汗味、烟味以及各种食物的混合气味。
硬邦邦的座椅硌得人难受,但此刻,陆青山、李建强、王明,以及后来在车站会合,背着一个鼓鼓囊囊药箱的姚柏年和提着一个沉甸甸工具包的钱进,五个人挤在一起,心情却都有些异样。
姚柏年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即便在拥挤的车厢里,也保持着几分清癯的傲气。
他打量着陆青山,淡淡道:“小陆同志,你说的那个山湾村,真有那么多珍稀药材?”
陆青山点头:“姚师傅,不瞒您说,我们山湾村背靠的就是长白山余脉,当地人叫干饭盆。那里头的老林子,几十年都没人进去过,好东西多着呢!别的不敢说,几十年份的野山参、上好的黄芪、灵芝,只要您有本事认出来,保管您不虚此行。”
钱进则对陆青山之前提到的农机改造更感兴趣:“陆厂长,你说的那个土豆切片机,还有脱粒机,真能让我放开手脚改?不怕我给你们改废了?”他那双痴迷机械的眼睛里闪着光。
“钱师傅,只要能提高效率,降低损耗,您想怎么改就怎么改!资金方面,只要合理,我们全力支持!改废了算我的,改好了,您就是我们山湾村的大功臣!”
陆青山斩钉截铁。
李建强看着这几个老伙计和陆青山热络地讨论着,心中感慨万千。
他将山湾村遇到的麻烦,以及赵老三、赵老五那些人的嘴脸,又详细地跟姚柏年和钱进说了一遍。
姚柏年听完,冷哼一声:“跳梁小丑,不足为惧。等到了地方,我倒要看看,他们是怎么个胡说八道法。中医讲究望闻问切,识人辨物,我这双老眼,还没瞎。”
钱进则摩挲着下巴:“这种背后捅刀子的小人,最是可恨。陆厂长,等回去了,要不要我给他们设计个什么小玩意儿,让他们吃点苦头?”
陆青山闻言,心中一动,但还是摇了摇头:“钱师傅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对付这种人,还是得用阳谋,让他们输得心服口服,再也翻不了身。”
一路颠簸,随着火车离白山市越来越近,陆青山的心情也愈发沉重。
专家组、赵老三的污蔑、村民的动摇……
一桩桩一件件,都像大山一样压在他心头。
他知道,这次回去,将是一场硬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