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若案情尚未明朗,吴王贸然介入放人,就无法收揽人心。”
“他们会觉得本就无辜,无需吴王搭救。”
“吴王反而得不到他们的忠心。”
“另一方面,若吴王在此之前下令**以**,虽然震慑力够强,可证据不足,便是滥杀无辜。”
“此消息传到军中,将士们会作何感想?”
“今后还有谁能真心拥戴吴王?”
“一旦如此,日后大家都会疏远吴王。”
“军中甚至会有更多人对吴王怀恨在心。”
“吴王的最佳选择,就是等待,等我将审理结果上报。”
“那我就继续拖下去。”
“现在正是吴王确立储位的关键时期,我们可以耗得起,他却耗不起。”
“这样一直拖延下去,陛下的计划和吴王的布局,都将成为空谈,我们也就能变被动为主动了。”
朱允炆竖起大拇指,不住称赞:“妙哉!妙哉!先生果然非凡!有先生在,一切难题都能迎刃而解!”
三人相视一笑,随后各自仰头大笑。
……
吴王府。
这座宅子本是太祖赐予吴王的府邸,占地极为广阔。
吴王便将其一分为二,一部分作为大明日报的办公场所。
而姚广孝所居住的所在,也在这一片区域的一隅。
自他决定归附吴王麾下后,这位和尚行事一直尽心尽力。
大明日报的印刷设备每日都有新增,规模也在不断扩大。
随着员工增多、事务繁杂,管理难度也日益提升。
这时,老和尚的管理才能便显现出来。
整个报社在他的治理下井然有序,毫无紊乱之象。
除了吴王提议设立的记者队伍外,姚广孝还增设了一处探听司,专责搜集金陵城及周边郊县的新鲜资讯。
与记者不同,这些人无需撰写文章发布,只需搜集信息即可。
随后从中筛选部分上报,刊载于报纸上;其余则作为民间动态的资料,简单汇报给吴王。
凭借这些人的存在,吴王对金陵城内诸多动态已相当明了。
当然,这与太祖的锦衣卫密探和检校相比仍有差距。
毕竟刚起步不久,且这些探子仅是平民,无权介入官方事务,在关键时刻也无法公开身份寻求支持,许多机密仍难得知。
至于高门大户中的情形,更是只能靠外泄的消息略知一二。
对此,吴王颇为满意。
至少能让他知晓金陵街头巷尾发生的大事小情,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身为监国,他自不便随意外出。
更何况,不久前还遭遇过刺杀事件。
当吴王到来时,姚广孝正忙着核对账目,手法娴熟快捷。
吴王不禁笑道:“未曾想,你这信佛诵经的和尚,竟是个精明的账房先生。”
姚广孝闻声抬头,认出是吴王,忙起身行礼,说道:“殿下驾临,为何不事先通报?”
“贫僧这是上了梁山了,大明日报销量逐日递增,收入虽多但开销更大,各类账目繁杂,稍不留神就会出错。”
他颇感无奈。
活了五十多年,从未如此细致地核算过账目。
之所以会打算盘,不过是因他博学多才,无所不通。
吴王笑着问:“这类事不该由账房先生处理吗?为何还要亲自操劳?”
姚广孝苦笑一声,“账册繁杂无章,我得每隔几日整理核对一番。”
朱允熥随意翻开账本,几眼之后忽有所悟。
复式记账!
如用此法,依照“有借必有贷,借贷必相等”原则记录,同时在相关账簿中分别登记,则账目更精准,可信度更高。
还能避免单式记账中可能发生的遗漏或重复。
再者,后续可通过试算平衡检验账目准确性,保证账簿一致性。
这样一来,即便账目繁多,亦不会混乱或出错。
想到此处,朱允熥立刻向姚广孝介绍了复式记账法,并令其按此原则重新建账。
初听之时,姚广孝尚存疑虑。
毕竟朱允熥不过少年,纵使聪慧,所学有限,还需时日积累。
然而随着讲解深入,姚广孝渐感震撼,目光熠熠生辉。
他天资聪颖,自然很快领悟复式记账诸多优点。
“妙哉!实在妙哉!”姚广孝击掌称赞:“以此法记账,经多次比对,账目混乱、遗漏、错误等问题皆可消除!”
“吴王年少,竟能创此奇法,堪称旷世奇才。”
“令人敬佩至极!”
老僧感慨良久,又言:“此法用于小报社确实可惜。”
“若用于户部,助朝廷梳理天下账目,方显其价值。”
“仅凭此法,吴王便可留名青史。”
朱允熥哈哈一笑,“罢了罢了,老和尚就别夸我了。”
姚广孝正色道:“此非虚夸,乃真心话。”
“那些权谋机变虽看似高明,终不过是雕虫小技,于世无补。”
“而吴王所创复式记账法,实可泽被后世,方为大道。”
朱允熥面颊微红,旋即平静,道:“不说这些了,我找你是因方才献王来访。”
姚广孝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我本纳闷殿下为何不休养,原来如此。”
朱允熥笑道:“躺了这么久,伤势该痊愈了,该起身料理事务了。”
交谈之际,他又轻轻舒展了筋骨。
装病确实不是件轻松的事情。
长时间卧床,让人浑身都不自在。
“有些事,还得多仰仗道衍大师指点。”朱允熥笑着说道。
姚广孝微微颔首。
二人步出房门,走向庭院。
如果不是特制的密室,或是提前安排人手打扫并严密守护,房间其实是谈论机密事务最不理想的地方。
因为四周有墙环绕,稍不留神就可能被人**。
反而是户外空旷之地,一览无余,无处藏匿,无需担忧第三人介入。
争夺储位的斗争充满危险,朱允熥不得不处处谨慎。
“王弼等人谋反之案交由黄子澄审理已十多日,却毫无进展,大师如何看待此事?”走在王府的花园中,朱允熥率先开口。
姚广孝答道:“黄子澄毕竟是一榜进士出身,又曾在会试中夺魁,后于殿试中获探花。”
“读书人或许迂腐,也可能缺乏谋略,但绝非愚蠢之人。”
此言属实。
愚钝之人难以取得如此优异的成绩。
后世虽有高分低能的说法,但一是这种情况并不多见,二是所谓高分低能只是欠缺实践经验,而非真正愚笨。
“依贫僧看来,他应当察觉到陛下的意图以及殿下的谋划,明白自己无论如何审案都会落入殿下的圈套。”
“因此,他选择了‘拖延’策略。”
“以案件重要且情节复杂为由,迟迟不予审理。”
说到这里,姚广孝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反问:“这岂不正是殿下所希望看到的?”
“如今对方主动拖延,殿下心中想必十分满意。”
朱允熥闻言大笑,道:“大师果真佛法精妙,洞察一切,令人钦佩!”
幸好姚广孝先前效忠的是朱棣,而朱棣的地位本身在储位之争中就处于不利境地。
即使姚广孝才华横溢,也难以找到更优的解决方案。
如果姚广孝是朱允炆的人,凭他的智慧,朱允熥恐怕早已落败。
不过话说回来。
若以朱允炆的性格推测,即便姚广孝找上门去,朱允炆也很可能不会重用他,也不会采纳他的意见。
在朱允炆心中,唯有饱学之士方堪为军师,为其运筹帷幄。这般僧侣,怎可登大雅之堂?
姚广孝所言甚是。
黄子澄拖延审理王弼之事,正是朱允熥所愿见到的。
他欲拯救王弼等武将功臣,以此施恩,换取他们的忠诚。在此之前,必须让这些人尝尽苦头。
针对自身之事,绝不能轻描淡写地放过。
若不让他们受些教训,断然不行。
否则,即便救了王弼等人,他们也会认为吴王有求于己,期望自己支持他稳固储君之位,才出手相助。
如此一来,对朱允熥的感恩之情便会大打折扣。
反而会认为自己不可或缺,皇帝与吴王不敢对自己有所举动,从而愈发骄横。
这并非朱允熥所乐见。
现下将他们关押于牢中,让他们体会痛苦,他们才会悔悟,才会惧怕,才会知晓过错。
待那时再行援手,他们定会真心感激涕零。
同时也能磨砺他们那桀骜不驯之心。
此类事情,朱允熥不能亲自操刀,他只能扮演救命恩人的角色。
黄子澄是他之敌手,由其代劳最为妥当。
至于因关押王弼等人引发的民心惶惶、军心动荡,根本不成问题。
老朱尚在?
何惧有人生异心!
更何况还有蓝玉在外。
他的军事学院已筹备完毕,即将正式招生。
让王弼等人在牢中反省,待他们彻底绝望,认识到自身并非想象中重要时,再出手相救,方为良机。
这恰似熬鹰,便是要把王弼等人熬炼成器!
黄子澄之举正合朱允熥心意。
可惜黄子澄无意间为对手效力,还认为自己聪慧。
姚广孝却能洞若观火。
这正是顶尖谋士与寻常谋士的区别。
相较于常人,黄子澄确实聪颖,否则无法在科举中脱颖而出,更不会被老朱赏识,被朱允炆敬仰,且在史册留下名姓!
尽管是战败一方,但也非庸碌之辈所能企及。
黄子澄和姚广孝这样的顶级谋士之间,高下立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