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仅凭这些来定我的罪,即便我认罚,恐怕天下官员都将日夜难安。\"
\"朝堂之上各位大人,人人都有自己的管辖范围,许多人曾治理一方,统领大军。\"
\"又有谁能保证自己手下没有一个人犯过错呢?\"
\"若军队中有人违法,就该追究将领的责任;\"
\"百姓中有犯法者,便要治地方官之罪。\"
\"请问在座诸位大人,可有人敢说自己完全无罪?\"
大殿内一片寂静。
\"至于说到我收的那些义子。\"
蓝玉转向朝廷群臣,沉稳地说:\"我并非为自己所收,而是为了故太子收的。\"
当听到\"故太子\"三字时,老朱的眼神瞬间眯起,脸上的表情也迅速变得阴沉恐怖。
蓝玉稍作停顿后继续说道:\"陛下安居朝堂,圣明盖世,威严所及,四海归顺。\"
\"如此,臣也不必忧心忡忡。\"
\"然而,我过去也曾隶属于东宫,肩负辅佐故太子的重任。\"
\"故太子仁慈宽厚,光明磊落,我不得不留心观察,也不能掉以轻心。\"
\"大明初立,人心未定。\"
\"故太子长居京城,未曾亲临战场。\"
\"身为东宫将领,我职责所在,不得不在军中稳固根基。\"
\"故太子对我信赖有加,推心置腹,这份恩情我终生难忘。\"
\"我在军中的根基,就是故太子在军中的根基。\"
“臣广纳义子,于军中布下心腹,只为将来万一有变,依旧能够统领众将,调遣兵马,护佑旧主安然无恙,保大明江山稳固。”
“此事旧主亦知情,并未有所隐瞒。”
“若诸位以为,这些举措是与旧主结党营私、怀有异志,那蓝玉甘愿受罚!”
此话一出,满朝文武尽皆变色。
文官们惊疑交加,武将勋贵则是一脸茫然,难以置信。
蓝玉疯了吗?
竟承认自己结党营私?
朱允熥面不改色,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蓝玉总算想通了。
一句话就把朱标牢牢绑在自己身上,如此一来,他已立于不败之地!
一位文官越众而出,质问道:“这么说,你是承认早有反意了?”
蓝玉偏头看他,眸中寒光一闪,随即转向上方的朱元璋,说道:“臣并无反心,臣只忠于旧主,万死不辞。”
“此言天地可证,日月可察。”
那文官手指蓝玉,“你口口声声旧主,我且问你,你把陛下置于何地?”
“你说以防万一?又是指何等万一?”
“若是陛下因故废储,你也抗拒不成?”
“莫非旧主要谋反,你也追随到底?”
蓝玉再次转头,看向那位官员,脑海中浮现昨夜朱允熥的叮嘱。
安身立命的根本,是对朱标的忠诚。
只要记住这一点,他才能化险为夷!
蓝玉断然答道:“是!”
话音刚落,殿内便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那文官顿时欣喜若狂,忙向朱元璋拱手道:
“陛下,蓝玉对陛下不忠,反意昭然,结党营私,大逆不道,恳请陛下严惩,诛其满门,以儆效尤。”
“大胆!”
忽然,一声怒吼如雷贯耳。
震耳欲聋的声音回荡开来,连殿顶的瓦片都微微震动。
殿内所有人被这突发状况吓得魂飞魄散。
一向沉稳的朱元璋也站起身,颤抖着指着那文官骂道:“你……你……你……该死!”
“快来人!快来人!”朱元璋大声疾呼,“把他拖出去,**,立刻**……**!”
哗啦啦……殿外的侍卫接到命令,瞬间闯入,牢牢抓住那官员,强行拖走。
“陛下,我何罪之有?”那官员依旧迷惑不解,高声喊叫。
回应他的是更加狂暴的怒吼:“速去抄家,我要把他的家人全部碎尸万段,凌迟处死!”
显然。
此刻的老朱已经完全被愤怒冲昏头脑。
他对那官员仅仅只是下令立刻惩处。
却一心想着将他的家人千刀万剐。
大殿里一片寂静。
没有一人站出来替那官员求情。
不少大臣都被吓得脸色发白。
这么多年以来,从未见过皇帝这般盛怒。
即便是在“郭恒案”、“空印案”、“胡惟庸案”等重大事件中,虽然血流成河,朝廷动荡,老朱也未曾如此失控。
此时此刻,谁还敢上前劝慰暴怒中的老朱?
方孝孺虽有冲动,几次想要挺身而出直言进谏,却被身旁的黄子澄暗中拉住,死死按住。
龙有逆鳞,触碰必死。
太子朱标无疑是皇帝心中的逆鳞。
如今太子离世不过数月,老朱刚送走爱子,正沉浸在深切的悲痛之中。
当那官员提到“难道故太子”的话语时,就已经注定难逃一劫。
“皇爷爷请息怒!”朱允熥最先开口,眼眶泛红。
这得益于这副年轻的身体。
受到惊吓后,情绪容易激动,泪水随之涌出。
此刻恰到好处地表现出来,使他的演技凭空提升了几个层次。
否则,对他并无太多情感的他,根本无法做到。
在老朱突然大发雷霆、吓得群臣魂飞魄散之际,众人终于反应过来。
齐刷刷跪倒在地。
“陛下息怒!”
“陛下息怒!”
……
老朱伫立在龙椅前的高台之上,沉默不语。
忽然间,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标儿!”
他低声呢喃。
转眼间,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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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下众臣亦随之拭泪。
顿时,殿内哭声四起。
“陛下,还请节哀顺变!”
许久,才有一位大臣开口劝慰。
众人如梦初醒,也急忙附和。
“陛下,请节哀顺变!”
“陛下,请节哀顺变!”
……
大臣们一边抹泪,一边劝勉皇帝。
老朱猛然落座,神情低落。
一位善于察言观色的文官,出列指责蓝玉:“蓝玉,你故意提起先太子,惹得陛下伤怀,究竟有何意图?”
蓝玉叩首说道:“陛下垂询,臣岂敢隐瞒。令陛下悲痛难当,实为臣之过,臣甘愿受罚。”
那位官员本想追问,却发现无从着力,犹如击打虚空。
稍有不慎,可能触及老朱的禁忌。
他只能愤懑地瞪着蓝玉,哑口无声。
这时,老朱开口了。
“蓝玉,你方才说即便标儿**,你也愿追随,这话可是真心?”
群臣心头一震,陛下终究问出了这个关键。
“臣之心如铁,天地共知,日月可证。”
蓝玉言辞坚定。
“哼!”老朱冷声说道:“那么朕在你心里又算什么?”
“陛下于臣,自然是陛下。”蓝玉回应。
这句话显得颇为含糊,完全避开了问题核心。
老朱道:“那你莫不是要反朕?”
蓝玉拜伏道:“绝非如此,只因太子若有吩咐,臣定当遵从。”
“若不遵从,便是臣对陛下不忠。”
“若臣不忠,陛下又有何需用臣?”
“臣忠于太子,即是忠于陛下。”
“至于**?”
蓝玉略作停顿,缓缓说道:“世人所言**,不过觊觎江山社稷,垂涎陛下所坐的那张龙椅。”
“但若先太子仍在,这大明的江山社稷,陛下所坐的龙椅,本该属于先太子。”
“那又何来**一说?”
大殿寂静无声,唯蓝玉的话语回响。
文武百官凝视着这一切,内心震撼不已。
自古以来,朝堂纷争中,最为险恶的,莫过于皇帝与太子之间的权力争夺。
太子虽为法定继承人,却也因此常被皇帝猜忌。
自古如此。
毕竟,如果皇帝驾崩,得益最大的无疑便是太子。
天家无情。
权力能使人迷失本性。
**虽处九五之尊,亦难免忧惧储君之变。
最甚者,如唐玄宗竟一日间屠戮三子,仅缘于猜疑。
然太祖朱元璋对皇长子朱标始终信赖非常。
但这份信任究竟有多深,无人曾去验证。
或许只有蓝玉,敢在朝堂上直言如此。
“陛下虽为天子,亦为父辈。”
“陛下有子嗣,臣亦有子嗣。”
“若臣之子告知臣,欲承袭臣之爵位,统帅兵马,为国征战,立下功勋。”
“并要求臣之全部家产,接管蓝氏一族。”
“臣会否视其为叛逆?”
“绝不会!”
蓝玉语调坚决,“臣只会感到欢喜。”
“因孩儿终成栋梁,可托付后事矣。”
“即便身陨,亦能瞑目。”
他仰视高座的朱元璋,说道:“陛下与臣同为父辈。”
“臣以为,陛下所思,与臣无异。”
“若太子欲得江山,予之即可,何来怨言?”
“子承父业,天经地义,有何过错?”
“若臣因私废公,不尽忠于太子,方为大逆。”
他叩首道:“臣在外领军,号令必行。”
“臣命攻,则三军齐发。”
“臣令退,则大军即返。”
“若部属因‘撤退’二字而质疑,或擅自行动,臣唯有一途,即斩杀示众。”
“军卒应从主帅,岂容犹豫?”
“为人臣者,亦当如此。”
“臣往昔效命东宫,唯遵太子之命。”
“太子令东则东,令西则西。”
“其余概不过问。”
“若有疑虑,即是不忠!”
“此事,请陛下明鉴。”
他又叩首一次。
殿中群臣面露惊异之色,彼此交换眼神,思绪纷飞,却无人出声。
帝意深沉如海。
没人晓得老朱心中到底盘算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