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美对面前的男人没什么印象,不过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像是两人见过一样。
潘一舟轻笑出声,并不在意她不记得自己。
“我叫潘一舟,是潘家旺大队的,我见过你,你是下乡的知青。
咋的,你这是准备坐车回乡下?”
赵家美自然是知道潘家旺大队的,跟她下乡的生产队相邻,离得并不算特别远。
只是她努力回想,也不记得自己听过潘一舟这个名字。
“嗯,每天去隔壁市只有上午一班车,这才来的早了点。
我实在不记得在哪见过你,我们并不认识吧?”
因为不是一个市,所以她只能先坐车去隔壁市汽车站,再转车去县里,再从县里坐车去公社,到了公社自己走路回大队。
公社到大队的路程有十几里路,等走到家天早就黑透了。
她只能祈祷今天的路途顺利一点,万一中途发生一点点事情,就得耽误不少时间。
她不太敢大晚上一个人走那么远的路回去,也舍不得花钱住招待所。
不过也没办法,她在大队里没什么认识的人,没办法找人来接她。
潘一舟的嘴角带着一丝讥诮:“你没见过我,但是我见过你。
我有一次去你们大队,见到你跟一个男同志在说话,我听你们大队的人说你是知青。
我之前还以为你们在谈对象呢,没想到是我误会了。”
赵家美有些疑惑,她跟一个男同志在讲话?难道说的是卓别军?
只是为什么又说是误会?难道她不能跟卓别军谈恋爱?
“你怎么就知道他不是我对象?”
“哈哈哈,那还用说嘛,过年前我去你们大队,看到那位男同志跟你们大队会计的女儿在小树林子里亲嘴。
可太不要脸了,那男的手都伸进女同志的衣服里了,没想到光天化日之下就能做出这样的事。
还好你没跟他谈恋爱,不然岂不是要被骗了。”
潘一舟耐心的解释着,他注意到赵家美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像是被他说的话打击的不轻。
但是他一直当没看见:“我堂哥今天回家,我过来接他,他一会儿就到,你要不要坐我的拖拉机一起回去,我送你回你们生产队的知青院。
省得坐大巴车半道上得转几回车,等到家都得半夜了吧。”
赵家美压下心头的酸涩,打算等回去再解决这件事。
她当然想坐拖拉机回去,拖拉机虽然有点冷,但是不用中途转几次车,更不用拖延到半夜才能到家。
而且能直接送她回生产大队,不用她从公社走十几里的路回去。
“会不会太麻烦你,拖拉机上坐的下吗?”
她担心人多太过拥挤,其他人不会愿意。
“没事,没几个人,我两个嫂子也在,不用担心都是大男人。”
赵家美这么一听,自然不会矫情,露出一个感谢的眼神。
果然没过一会儿,潘一舟的两个嫂子提着东西过来了。
拖拉机的后车斗上,下面铺了厚厚的一层稻草,上面铺了两床被子,几个女人上车后脱掉鞋子,用被子盖在身上。
车顶上也用防水布搭了一个小棚子,虽然这样一来看不清外面的风景,但确实保暖很多。
赵家美跟两个嫂子聊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注意到有一个穿着一身军装,背上背着两个军绿色背包的人走了过来。
想来这就是潘一舟的堂哥潘一武了。
潘一武是坐着大巴车过来的,他刚下火车,直接坐车到汽车站。
“等久了吧?火车在途中检修耽误了不少时间。”潘一武背了好几个包,担心他们等急了,下了车急忙跑了过来。
潘一舟上前去接过他手里的背包,放到了拖拉机的后车斗,正好让几个女同志靠在身后。
“不晚,我跟两个嫂子去买了点东西刚过来,早知道我就去火车站接你了。
一武哥你有没有啥事要办?还是现在回去?”
“先去一趟派出所,我退伍分配工作在哪儿,我先去报到,把行李找地方放下,不然来回带这么多东西太麻烦了。”
潘一舟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打响拖拉机准备开去派出所。
但是正在跟潘一武寒暄的两个嫂子一听这话愣住了。
潘一武啥时候退伍了?还分配到派出所工作了?
她们在家并没有收到消息啊。
更没听潘一武的爸妈提过这件事。
还是说,这件事他们压根不知道?
两人对视了一眼,没敢多说什么。
后面是几位女同志,潘一武没好意思跟她们挤,去了前边跟潘一舟坐在一起。
潘一武到了派出所,简单办理了入职手续。
其实他可以等从家里回来,再到单位报到,但是他不想把所有的行李都拿回家。
不然等回来的时候,估计也不剩下什么东西了。
“申请宿舍什么时候能分下来?我行李带过来了,乡下家里离得远,带来带去的不太方便,能不能找个地方临时放一下?”
后勤主任点点头:“有有有,你过来之前领导已经说过你的情况了,房子早就准备好了,在家属院一栋二楼,是一间两室一厅。
你以后结婚有孩子了也能住得下,现在给你分单间,等以后不够住还得换,不如一次到位,我去拿钥匙,带你去看看吧。
房子里面我让人简单打扫了一下,随时可以入住,不过屋里只有床和柜子没有太多家具,这些根据你的需求自己准备就行。”
本来这些他们是不管的,一般分配到什么样的房子,都是自己过来领钥匙,自己打扫卫生。
但是潘一武有上面领导打过招呼,下面的人接到任务自然会更仔细一点。
潘一武虽然退下来了,但他是部队退下来的,人脉关系多,以前的战友领导,谁知道他是不是上面有关系。
“行,谢谢主任。”
到了家属院门口,潘一舟帮忙把行李一起拿去房子里,没让两个嫂子帮忙。
潘一武跟家里的关系他最清楚,最好不要让家里人知道潘一武住在哪儿,免得以后麻烦不断。
两室一厅的房子并不小,两间卧室一个厨房一个卫生间,外面还有一个大大的阳台,连接客厅和房间。
屋子里面虽然没有多少家具略显空荡,但是里面墙面和地面干干净净,很明显最近一段时间才打扫过。
潘一武很感谢领导的帮忙,从口袋里拿出两包烟递给主任。
“麻烦主任了,房子打扫的很干净,不然我刚回来,一时半会儿的可能都住不进来。”
“嗨,没多大事儿。
你虽然办理了入职手续,但单位给你一个礼拜的时间,安排好家里的事情,把家里需要的东西添置添置,等下个礼拜一来上班就行,不用急。”
军人的规矩制度很严格,一般很少有假期回家。
有的军人自从进了部队,十几年没有假期,三五年回不来一次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潘一武自从入伍之后,期间爷爷去世的时候回来过一次,待了三天接到临时任务又赶了回去。
还好赶上见老爷子最后一面,送他最后一程,不然他会后悔一辈子。
回去的路上,潘一舟两个嫂子激动的不行,潘一武虽然不是他们丈夫的亲生兄弟,但好歹也是堂兄弟。
他退伍回来以后在城里又工作,对比之前在部队里不能经常回来,在崇义也不算远。
以后家里不是有点什么事找上门,他总不可能不帮忙。
潘一舟的父亲兄弟三个,他爸是老二,也是潘家旺的大队长,下面有三儿两女,潘一舟是最小的一个。
潘一武血缘上的亲生父亲是老大,家里四个儿子,潘一武是老四。
老三,也就是潘一武名义上的爸。
他跟妻子结婚七年没有孩子,老大家的四个儿子养的紧紧巴巴,老爷子询问了两个儿子的意见,把刚出生的潘一武过继给了老三。
老三的媳妇身体一直不太好,这也是他们结婚多年没有孩子的原因。
在潘一武六岁的时候,老三媳妇终于怀孕了,一家人都很开心。
老三两口子都觉得是潘一武给他们带来了福气,对他也更好。
奈何老三媳妇身体本就虚弱,如何能坚持到满月生产,才七个月就早产了。
因体力不支和胎位不正,一尸两命。
冬天在外面挖渠的老三接到消息,腿一软从坡上脚滑滚了下去,碰巧头磕在了石头上,当场死亡。
同一天,潘一武失去了宠爱他的父母。
再次之前他并不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
潘家知道真相的大人自然不会在孩子面前说这些。
老大两口子孩子多,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他们可不想潘一武知道真相后回他们家。
而外面的人更不可能多嘴。
很简单的道理,如果这个孩子是亲生的,大家说他是垃圾桶捡来的,这最多算是个玩笑话。
但如果这个孩子不是亲生的,谁要是敢说这孩子是从外面抱回来的,作为养父母怎么可能不多心?怎么能不担心孩子知道真相?
所以潘一武直到父母去世后,因他年纪小,不可能独自一人生活,最后只能由上面的大伯二伯抚养。
也是这时他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竟然是大伯大伯娘。
潘一武的爷爷年纪大以后跟大儿子养老,自然是住在老大家的。
他也没想到老三两口子会发生这样的事,但事已发生,不可能让潘一武一个孩子守着家里。
他本就是老大家的孩子,这时候自然是要回老大家的。
但是老大两口子不愿意啊,这孩子从小就送出去了,跟他们两口子又没感情,凭什么还要养着他?
而且老三两口子这么多年都没事儿,好不容易怀上孩子了,却一起出了事都没了。
指不定是潘一武给克的,老大媳妇觉得自己身体好,结婚以后一口气给老潘家生个四个儿子,是个有福气的人。
但是自从生了潘一武之后多少年再没开怀,肯定是生他的时候坏了身子,心里本就对他不喜,自然不愿意接他回来。
但是老爷子还没死呢,家里轮不到其他人做主。
就这样潘一武留在了大房,干的最多,吃的最少。
老爷子心痛,却也知道家里困难。
上面三个孙子是老大两口子自己养大的,感情肯定不一样。
他年纪大了,上工也挣不了几个工分,好在大队分粮食是按照人口,并不按工分,不然老大两口子是绝对不会让潘一武回来的。
在潘一武八岁那年,老大媳妇再次怀孕,这本是一件喜事,却在三个月的时候下地干活流掉了。
这在乡下根本不算件事,农村妇女可没有怀孕就不干活的说法。
大部分都会干到临生产前才休息那么几天。
有些妇女为了多挣几个工分,领导生产了还坚持上工,最后把孩子生在田里。
第二天还是放在家里给大孩子带,自己照样上工,一天月子都没做。
因下地干活掉了孩子的还不知道有多少人。
所以老大媳妇这事儿最多安慰几句也就过去了。
但是她自己不这么想啊,她认为是潘一武给克的。
要不是他回来了,自己的孩子不可能掉。
那次潘一武被她拿着棍子打的满身青紫,一棍子砸在脑袋上,昏迷了两天两夜才醒过来。
老爷子决定带着他搬出来,住进了老三两口子的房子。
潘一武很小的时候就能跟着干活,每年虽然分不到多少钱,但是也能勉强爷孙两人。
十六岁他去当了兵,三年后老爷子身子不行了,却吊着最后一口气等到他回来见上最后一面。
潘一武接到爷爷身体不好的消息就向上打了报告请假。
刚把爷爷送下地,并且接到部队里急召他回去的消息。
直到今年他二十六岁,七年了,这么多年他再没回来过。
偶尔跟二伯一家通个信报个平安,跟大房一家算是断了联系。
潘一舟转头看向堂哥,见他望着天花板沿途的风景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知道堂哥是想要回去祭拜一下爷爷,估计不会在家里待太久更不想让大房一家缠上。
但是这怎么可能,他进了部队,有出息了,依然不是以前在乡下靠张工分养家的穷小子。
大房两口子能愿意放弃这个金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