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寨的夜晚比白天更喧闹。
晴子坐在窗前,听着远处汉子们喝酒划拳的声音。
月光如水,洒在她新得的绸缎上,泛起幽幽蓝光。
她轻轻抚摸着那光滑的料子,指尖传来丝丝凉意,像触摸一片湖水。
刘陌推门进来,身上带着酒气和血腥味混合的古怪气息。
他随手将染血的外衣扔在角落,走到晴子身后,俯身嗅了嗅她的发香。
“怎么不点灯?”他的声音因为酒精而略显沙哑。
晴子这才发现屋里已经暗得看不清绸缎的花纹了。
“忘了…”她轻声说,起身要去拿火石。
刘陌按住她的肩膀。“别动。”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夜明珠,放在桌上。
柔和的光芒立刻充满了整个房间,比烛光更加梦幻。
晴子惊讶地睁大眼睛。“这是…”
“南海夜明珠。”刘陌轻描淡写地说,“喜欢就送你。”
晴子小心翼翼地捧起那颗珠子,它在她掌心散发着温润的光芒,像摘下来的一小片月亮。
“太贵重了…”
“再贵重的东西也配不上你。”刘陌重复着早上的话,手指缠绕着她的一缕发丝,“今天买了什么?”
晴子给他看那些绸缎和药材,唯独略过了药铺老头的警告。
刘陌拿起金疮药闻了闻,嘴角微微上扬。“有心了。”
他解开衣带,露出结痂的伤口。
晴子连忙取来清水和干净布巾,小心地为他换药。
在夜明珠的光芒下,那道伤痕显得更加狰狞,像一条蜈蚣趴在他结实的肌肉上。
“疼吗?”晴子轻声问,指尖轻轻拂过伤口边缘。
刘陌摇摇头,反而抓住她的手,引导她触摸自己身上其他伤疤。
“这道是三年前在太原留下的…这道是去年在洛阳…”
晴子的手指颤抖着抚过那些或深或浅的疤痕,每一道都代表着一个她无法想象的危险故事。
这个男人身上究竟藏着多少秘密?
她突然很想了解他的过去,了解那些造就了他的刀光剑影。
“为什么做这一行?”她鼓起勇气问。
刘陌的眼神突然变得遥远。“命运使然。”
他简短地回答,明显不愿多谈。
晴子识趣地没再追问,继续为他包扎伤口。
刘陌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轻呼一声。
“你后悔吗?”他盯着她的眼睛问,“跟我走?”
晴子迎上他的目光,摇了摇头。“不后悔。”
刘陌的表情柔和下来,松开了手。“那就好。”
他站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壶酒和两个杯子,“陪我喝一杯。”
晴子不会喝酒,但今晚她莫名地想尝试。
酒液入喉,辛辣得让她咳嗽起来,眼泪都呛出来了。
刘陌大笑,轻拍她的背。“慢点喝,这酒烈得很。”
几杯下肚,晴子感觉浑身发热,头脑却异常清醒。
她借着酒劲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头已久的问题:“你…爱过我吗?哪怕一点点?”
刘陌倒酒的动作顿了一下。
月光下,他的侧脸棱角分明,像一尊冷硬的雕像。
“什么是爱?”他反问,声音里带着几分讥诮,“男欢女爱,不过是一场游戏。”
晴子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她低头看着杯中晃动的酒液,突然觉得那像极了自己动荡不安的命运。
刘陌似乎察觉到她的失落,伸手抬起她的下巴。
“但我喜欢你,”他难得认真地说,“比喜欢其他女人都要多。”
这句话像一剂毒药,既甜蜜又致命。
晴子知道不该相信,却还是忍不住沉溺其中。
她仰头喝干杯中酒,任由那股灼热从喉咙烧到胃里,再蔓延到全身。
刘陌突然站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精致的木盒。“给你的。”
晴子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对翡翠手镯,在夜明珠的光芒下泛着幽幽绿光。
她见过村里最富有的地主婆戴过类似的手镯,据说价值连城。
“这…太贵重了…”她结结巴巴地说,手指都不敢触碰那对宝物。
刘陌不由分说地抓起她的手,为她戴上镯子。“配你正好。”
他欣赏着翡翠在她纤细手腕上的样子,“明天有个宴会,戴上它。”
“宴会?”
“黑虎帮的帮主设宴,”刘陌的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我和老周去会会他。”
晴子的心猛地揪紧了。“太危险了!他们上次…”
“上次是他们偷袭。”刘陌冷笑一声,“明天是正式谈判,江湖规矩,宴无好宴,但也不会轻易动手。”
晴子抓住他的手臂,指甲几乎要陷进他的皮肉。“别去…求你了…”
刘陌皱眉看着她,眼神渐渐冷了下来。“你怕我出事?还是怕失去现在的生活?”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在晴子头上。
她松开手,翡翠手镯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我…我只是担心你…”
刘陌的表情缓和了些,伸手抚过她的脸颊。“放心,我自有分寸。”
他站起身,“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晴子躺在床上,听着刘陌均匀的呼吸声,却怎么也睡不着。
夜明珠的光芒渐渐暗淡,房间里只剩下窗外透进来的月光。
她轻轻抚摸着手腕上的翡翠镯子,冰凉的触感提醒着她现在拥有的一切多么虚幻。
这个男人真的在乎她吗?
还是只把她当作一件漂亮的玩物?
那些昂贵的礼物、温柔的言语,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
晴子翻来覆去,思绪乱如麻。
天蒙蒙亮时,她才勉强睡着,却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见刘陌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黑虎帮的人冷笑着围上来…
“晴子!醒醒!”
她猛地睁开眼,发现刘陌已经穿戴整齐,正在系腰间的佩剑。
窗外天已大亮,院子里传来马匹的嘶鸣声。
“做噩梦了?”刘陌俯身擦去她额头的冷汗。
晴子抓住他的手,梦中的恐惧依然清晰。“别去…”
刘陌笑了笑,在她唇上落下一个轻吻。“等我回来。”
他转身离开,背影挺拔如松,没有丝毫犹豫。
晴子匆忙穿好衣服追出去,只看到刘陌和老周骑马远去的背影。
小桃走过来,递给她一杯热茶。“别担心,刘大哥厉害着呢。”
小桃安慰道,“黑虎帮那群杂碎不敢把他怎么样。”
晴子勉强点点头,捧着茶杯的手却止不住地颤抖。
茶水温热,却驱散不了她心底的寒意。
整个上午,晴子都坐立不安。
她试着绣花分散注意力,却几次扎到手指;想看书,却发现山寨里除了武功秘籍就是账本,没有一本她能看懂的。
中午时分,一个陌生汉子匆匆骑马进寨,直奔老周的房间。
晴子从窗口看到他们低声交谈,脸色凝重。
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顾不上矜持,晴子冲出门去,拦住正要离开的汉子。“发生什么事了?刘陌呢?”
汉子犹豫地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告诉我!”晴子几乎是在尖叫了,声音里的恐惧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谈判…出了点意外…”汉子吞吞吐吐地说,“刘哥受了点轻伤…”
晴子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小桃及时扶住她,对那汉子厉声道:“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
“黑虎帮设了埋伏…我们中了圈套…刘哥为了掩护兄弟们断后…”汉子低下头,“老周让我回来报信,召集人手…”
晴子眼前一黑,耳边嗡嗡作响。
她死死抓住小桃的手臂,指甲深深陷进对方的皮肉。“带我去…带我去找他…”
“不行!太危险了!”汉子断然拒绝,“嫂子留在寨子里等消息…”
“我不是什么嫂子!”晴子突然爆发了,“我是他的…他的…”
她哽住了,突然意识到自己甚至没有一个正式的身份。
小桃搂住她颤抖的肩膀,对那汉子说:“你先去召集人手,我照顾她。”
汉子匆匆离去,院子里很快响起集合的号角声。
晴子瘫坐在门槛上,泪水模糊了视线。
那个梦…那个该死的梦成真了…
“他会没事的,”小桃轻声安慰,“刘大哥经历过比这更危险的情况…”
晴子摇摇头,说不出话来。
她想起刘陌临走前的那个吻,那么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去赴一个普通的约会…
如果他回不来…如果他…
这个念头让她几乎窒息。
山寨里的汉子们很快集结完毕,带着兵器骑马离去。
院子里一下子空荡荡的,只剩下几个老弱妇孺。
晴子站在门口,望着他们远去的方向,心如刀绞。
小桃拉着她回到房间,给她倒了杯酒。“喝点吧,能镇定心神。”
晴子一饮而尽,烈酒灼烧着喉咙,却无法驱散心中的恐惧。
她盯着手腕上的翡翠镯子,突然觉得那绿色像极了毒药的颜色。
“他一定会回来的…”小桃还在安慰她,但声音里也带着不确定。
晴子走到窗前,望着远处的山路。
太阳已经西斜,将山峦染成血色。
她突然想起村里老人常说的一句话——“江湖路,不归路”。
刘陌的世界如此危险,每一次离别都可能是永别。
而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除了等待什么也做不了…
夜幕降临时,远处终于传来马蹄声。
晴子冲到院子里,心跳如鼓。
几个黑影渐渐接近,最前面的马上伏着一个人…
“刘陌!”晴子尖叫一声,不顾一切地冲上去。
老周跳下马,怀里抱着不省人事的刘陌。
他的衣服已经被血浸透,脸色苍白如纸,胸口插着半截断箭。
“快叫大夫!”老周吼道,声音嘶哑。
晴子跟在后面,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她看着他们把刘陌放在床上,大夫匆忙赶来处理伤口。
房间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金疮药刺鼻的气息。
“箭上有毒,”大夫沉着脸说,“能不能熬过去就看今晚了。”
晴子跪在床边,握住刘陌冰凉的手。
他的掌心布满老茧,曾经那么有力的大手此刻虚弱得像婴儿。
她轻轻抚过他苍白的脸庞,泪水滴落在他的额头上。
“别丢下我…”她低声呢喃,“求你…”
老周把她拉到一旁,脸色凝重。“嫂子,有件事你得知道…黑虎帮的人认出了你…”
晴子茫然地看着他。“什么?”
“他们说…你是曲州张诚的妻子…”老周艰难地说,“要刘老弟交出你…否则…”
晴子的世界仿佛在瞬间崩塌。
她踉跄后退,撞翻了桌上的茶壶。
瓷器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我…我不知道…”她语无伦次地说,“他们怎么会…”
“张诚在找你,”老周说,“悬赏五十两银子…黑虎帮想拿你换赏金…”
晴子瘫坐在地上,翡翠镯子磕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终于明白了药铺老头的话——“江湖路险,当断则断”。
她望向床上奄奄一息的刘陌,又看看手腕上昂贵的镯子。
这一切,终究是要付出代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