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山和陈青山帮着三个知青把不多的行李搬上拖拉机后面的空爬犁。
王建军和赵晓曼显得很兴奋,对坐爬犁这种“接地气”的交通方式充满了新奇感。
“高支书,陈大哥,坐这个好!比闷在车里强,还能看看风景!”
王建军推了推眼镜,一脸朝气蓬勃。
“是啊,高支书,我们不怕吃苦!就是要体验最真实的农村生活!”
赵晓曼也脆生生地说道,红扑扑的脸上满是跃跃欲试。
只有孙援朝依旧沉默寡言,他默默地爬上爬犁,找了个角落蜷缩坐下,对周围的一切都显得漠不关心。
高大山见他们似乎不像自己想象的那般难相处,心里也放松了一点。
“哎!好好好!你们坐稳了,路上颠。”
伴随着高大山吆喝一声,拖拉机“突突突”的轰鸣再次响起。
拖拉机拉着爬犁,载着三位城市来客,在公社干部和乡亲们的目光中,驶离了公社大院。
朝着红松屯的方向驶去。
一路上,王建军和赵晓曼不停地问东问西。
“高支书,咱们屯有多少户人家啊?”
“陈大哥,地里主要种什么?亩产多少?”
“冬天这么冷,老乡们平时都干啥?”
“听说山里有野兽?真的吗?”
……
高大山对他们的热情无话不答,车里一时热闹无比。
陈青山的注意力,却始终在那个小个头的孙援朝身上。
他始终没吭声,只是偶尔抬起头,扫一眼周围,随即又低下头去,仿佛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
拖拉机开进红松屯,听到动静,不少乡亲都跑出来看热闹。
孩子们追着拖拉机跑,大人们则站在家门口、院墙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哎哟,这就是城里来的知青?看着真精神!”
“那姑娘长得真俊!细皮嫩肉的,能扛得动锄头吗?”
“那个戴眼镜的,一看就是文化人!”
“最后面那个小的,咋蔫头耷脑的?不高兴来?”
“嘿,城里娃嘛,娇气呗!到咱这穷地方,能高兴才怪!”
“王老四,你瞅那姑娘眼睛都直了!想啥呢?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去你的!俺就是看看!看看咋了?”
高大山把拖拉机停在生产队仓库前的空地上。
他跳下车,搓着手,有些局促地对知青们说:“到了,这就是咱红松屯了。”
“住处……公社那边条件有限,你们也看到了。咱屯里呢,暂时也没专门的地方。”
“这样,我跟队里商量了,先委屈你们一下。”
他指着仓库旁边一排低矮的土坯房:“那边有两间空屋,以前是放农具的,稍微拾掇了一下。”
“男同志住东边那间,女同志……赵晓曼同志,你住西边那间。”
“条件简陋了点,但能遮风挡雨,炕也烧热乎了。你们先安顿下来,等开春了,队里再想办法给你们盖知青点。”
王建军立刻挺起胸膛:“高支书,您太客气了!”
“革命青年四海为家!这条件已经很好了!比我们想象中好多了!对不对,晓曼?援朝?”
赵晓曼也连忙点头:“是啊,高支书,我们不挑!能有个地方住就行!”
孙援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拎起自己的小破行李卷,第一个走向那间分配给男知青的土屋。
陈青山看着他们搬行李,村民们好奇地围着看,七嘴八舌地问着城里的事,王建军和赵晓曼也热情地回应着,气氛还算融洽。
孙援朝则把自己关进了屋里,再没出来。
在这个交通还算闭塞的年代,对于红松屯这种隐世小村落,知青的到来,无意是最大的一件新闻。
头两天,风平浪静。
王建军和赵晓曼热情高涨,跟着高大山熟悉屯里情况,积极参加队里的学习会,帮着扫雪、喂牲口,虽然笨手笨脚,但态度积极。
嘴里,也时刻不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向贫下中农学习”、“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口号。
看上去,他们从城里带来的新鲜气息,确实给屯子带来了一些活力。
连一些最初说闲话的村民,看着他们冻得通红还坚持干活的样子,也改了口风。
“别说,这城里娃还挺能吃苦!”
“是啊,那小王同志懂得真多,说话一套一套的。”
“小赵姑娘心善,还给我家娃两块糖呢!”
“就是那个小孙,不爱说话,总躲着人……”
陈青山看着一切,心里却隐隐有些不踏实。
他经历过太多,知道热情褪去后的现实往往很骨感。
这些城里娃的“革命热情”能持续多久?
他们真的能适应这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枯燥生活吗?
尤其是那个孙援朝,那眼神里的疏离和阴郁,总让他觉得是个隐患。
果不其然,矛盾在第三天下午爆发了。
地点就在屯子西头那块实验田——那个陈青山用来尝试冬天种菜的塑料大棚。
王建军和赵晓曼在跟着高大山巡视农田时,第一次看到了这个“怪东西”。
王建军立刻皱起了眉头,围着大棚转了好几圈,语气严肃地问:
“高支书,这是什么东西?谁搞的?”
“哦,这个啊,”
高大山笑着解释,“这是青山……呃,就是陈青山同志,他琢磨出来的法子。”
“用这塑料布蒙着,里面能暖和点,冬天也能试着种点小菜。”
“你看,虽然不多,但开春前能有粮食能接上,也挺好!”
“冬天种菜?”
王建军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这……这符合自然规律吗?”
“自然规律?”高大山懵了。
他一个土生土长的庄稼汉,靠天吃饭,都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高支书,我们下来是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学习的是最朴实、最符合自然的生产经验!”
“这种……这种投机取巧、拔苗助长的方式,是违背科学规律的!是……是资产阶级享乐思想的体现!”
“追求反季节蔬菜,那是修正主义的生活方式!我们应该提倡艰苦奋斗,顺应天时!”
他一番慷慨激昂的“批判”,把高大山和旁边几个原本脸上挂着笑的老农都听懵了。
“啥……啥思想?啥生活?”
沈三爷掏掏耳朵,满脸不解,“小王同志,你说啥呢?这不就是块塑料布挡挡风嘛?咋还扯上资产阶级了?”
对于这几个字,他们带着一种天然的恐惧。
“就是啊!”高大山附和道,“青山脑子活,能弄出点新鲜玩意儿让大家伙冬天多吃口菜,这有啥不好?”
“咋就成了……成了啥修正主义了?俺们就想吃点菜,不偷不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