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铁牛擦干斧身血迹,朝陈寿郎一看,顿时笑道:“你还拿着木柴作甚?”
“啊?”
陈寿郎一脸呆滞,看了看张铁牛,又看看自己的手。他突然把手松开,木柴落下,砸在船板上一声闷响。
整个战斗过程,陈寿郎都已经毫无记忆。
这货哇哇大叫往前冲,挥舞木柴胡乱劈打,一个敌人没挨着,全程跟空气斗智斗勇。他喊着喊着,打着打着,钞关就被李佑抢占了。当时大脑一片空白,连怎么上船的都不知道。
陈寿郎此刻终于恢复神智,连忙去摸自己全身,惊喜发现居然没有受伤。
“咱们这是去哪?”陈寿郎问。
张铁牛收起斧头说:“不晓得。”
王九走过来说:“前面就进大山,是宣化乡的边界,再出大山便是永新县,过了永新县即算湖广地界。”
在唐末,乡里制颇为流行,乡辖村,主要负责基层管理等事务。宣化乡地域广阔,涵盖了后世从天河镇到永阳镇的大片区域。
舱外。
苏珙望着群山说:“前面风水不错,我就在那里下船,且来分银子吧。”
苏珙从巡检司衙门抢来的一箱铜钱,是此行收获的大头。
至于从钞关抢来的铜钱,都是这几日的税收。好几个箱子,别看体积很大,但以零散铜钱居多,铜贯都得送到太监那里。
“先秤铜子吧。”李佑拿出一大把开始秤钱。
苏珙笑道:“你倒是早有准备。”
李佑说道:“在钞关薅来的。”
装银的箱子挺大,都是些散铜子,缝隙空间多得很,而且还没有装满。用大秤反复称重好几次,约有3176两。
李佑吐槽道:“这太监可真穷,颍上税监只征门摊税,听说就能捞一万多两。”
“这里能跟颍上比?”苏珙坐下说,“闲话休提,开始分钱吧。说好的对半分,我绝不会改口,铜贯一人一半,分完了再分铜钱。”
“好说。”李佑笑道。
一边分得1500贯出头。
铜钱有质量好坏的区别,谁也不占谁便宜,伸手抓几串慢慢数,无论好坏都得认了。
苏珙问道:“你不跟我一起进山?”
李佑有些搞不清楚地理,反问道:“前面都是大山吗?”
苏珙说道:“大山多得很,出了大山便是永新县。”
“我就不过去了,便在进山之前下船吧。”李佑对永新县早有耳闻,也不知道此时有没有三湾村这样的地方。
苏珙好奇道:“你千里迢迢从颍上而来,弄到钱又不跟我一路。你究竟想做甚?”
李佑咧嘴笑道:“我说要造反,你会信吗?”
“呃……”
苏珙顿时语塞,横看竖看,李佑不似作伪,顿时哭笑不得:“你可真有志气,老子都没想过要造反。”
李佑指着群山说:“你在山里,我在山外,可以互相照应。你若想下山劫掠,尽管去那永新县,别到我这边来抢。”
“我倒要看看,你造反几时能成功。”苏珙笑着说。
李佑好笑道:“你杀了太监,难道不算造反?”
苏珙猛拍脑袋:“我倒把这茬给忘了,我他娘的现在也算是反贼。行吧,都是反贼,互相照应,我在山里,你在山外。”
“劳烦操船的兄弟,前面靠岸!”李佑高喊道。
苏珙说:“提醒你一句,前面叫黄家村,也叫黄家镇,全镇有一半人姓黄,先祖是唐代的节度使。”
好嘛,又是一个可以追溯到唐初的大族。
几百年之后,这里或许会有各种变化,但此时,没有后世那些水利设施,耕地面积相对较多。
黄家镇有一个小码头,专为前往湖广的商船提供服务,特产都是一些农产品和手工艺品。
李佑跟张铁牛合力抬钱财,1500贯,足足80斤重,按唐斤算也有一定分量。
接着又抬铜钱,这玩意儿更多,足足两个大箱子。
来到河边一家小客栈,店伙计热情迎接道:“四位是住店吗?”
李佑说道:“长住,收了几箱货,等掌柜的来装。”
“那快里边请。”店伙计更加高兴。
选了两间上房,李佑和张守义住一间,张铁牛和陈寿郎住一间。
下榻之后,立即开会。
李佑盘腿坐在床上,开门见山道:“俗话说,无规矩不成方圆,咱们先把规矩定下来。先确立一个组织,我也懒得想名字,还是叫大同会吧,取天下大同之意。谁有意见?”
张铁牛看看陈寿郎,陈寿郎又看向张守义,张守义选择闭目养神。
“既然都没意见,那就定下来了,”李佑继续说道,“这些钱两,不是我的,也不是你们的,而是咱们大同会的。此次行动,论功行赏,寿郎你负责记账,铁牛你负责看管钱财,张老先生负责每月查账。”
陈寿郎忍不住问:“李先生,咱们就在这里不走了吗?”
李佑笑着解释:“暂时不用走,先打听消息,摸清村镇情况,再寻机组建农会。”
“农会是甚东西?”张铁牛问道。
李佑解释说:“脚夫有脚夫的行会,农会就是农民的行会。咱们帮农民说话撑腰,然后再组建农兵,逼迫地主减租减息,逼着地主给农民永佃权。若有哪个地主不听话,那他就是黑心地主,便杀了这个族长,将其土地分给族内子弟,逼着这个家族分家析产!不是一半人姓黄吗?我就看有多少人想分家的。”
张守义突然睁眼,点头赞许:“这个法子好,也不抢他们的产业,就是逼着他们分家。家族越大,宗支旁系就越多,族内子弟就都是咱们的人了。”
李佑说道:“看这里有没有私塾,先生可以去应聘塾师。”
“老本行了,应该无碍。”张守义笑道。
“那我呢?”张铁牛问道。
李佑说道:“你就守着钱财,好几千贯,换成别人我不放心。”
张铁牛感觉自己受到信任,顿时喜道:“包在我身上,别说一千五百贯,便是一万五千贯,我铁牛都绝对不会卷钱跑了。”
“我……我去唱戏吗?”陈寿郎捂着额头伤疤,有些自卑道,“可我破相了,唱不成戏。”
李佑安慰道:“戴一顶大帽,便看不出来了。你也不用唱戏,每天就跟着我,多看多学,我教你一些东西。”
“那好,我听李先生的。”陈寿郎连连点头。
李佑感觉心好累啊,辗转千里换地方,人生地不熟,身边又只有三人可用,三人当中还只有张守义让他省心。
这造反难度,也不知是什么级别。该死的何师爷,老子本来是想在颍上起事的!
当晚,张铁牛留在客房看管银钱,李佑、张守义、陈寿郎下楼吃饭。
酒菜端上来,李佑招呼店伙计别走:“这位兄弟,打听个事儿。”
店伙计道:“客官尽管问。”
李佑随口胡扯道:“我老家是陈留的,以前在河洛做生意。河洛那边乱军闹事,生意不好做了,就想走湖广这条商道。家人派我来打前站,想在这里设一个转运货仓,这买地建仓该找谁商量?”
“那你可问对人了,我都知道啊。”店伙计说到这里就闭嘴。
李佑拍出几枚开元通宝:“事成之后,还有你的好处。”
“客官豪气,”店伙计喜滋滋收下铜钱,“咱这黄家镇,以前叫黄家村,镇外有个黄家大祠堂,祠堂旁边有黄家祖宅。但凡大事,都是祖宅里那位黄老爷说了算。你建货仓肯定不能离河太远,河边的好地,那都是黄老爷的。河滩有些碎石地,种不起来庄稼,一直都没人要。既然没人要,那就是黄老爷的。你给黄老爷一笔钱,他就把碎石滩地卖给你建货仓了。”
“原来如此,多谢兄弟指点,”李佑抱拳道,“请问兄弟贵姓?”
店伙计笑道:“免贵,我也姓黄,叫黄大亮。我娘生我的时候,挨了一晚上,天色大亮了才生下来。”
李佑恭维道:“既然是黄家镇,黄氏必定是大族,原来黄兄也是大族子弟。失敬,失敬。”
黄大亮叹息道:“都是一个祖宗,我可没那福分。祖宅的人说,咱老祖宗是唐朝姓黄的节度使,可我长这么大连族谱都没见过。见了也不认识,我就会写自己的名字,只认得水牌上的菜名。”
李佑继续问道:“黄兄弟从家族分出来很久了?”
“不晓得,”黄大亮说,“反正从我爷爷的爷爷那辈儿,就在耕那几亩薄田。后来薄田也没了,只能给人做佃户,家里为了让我到客栈做伙计,还借钱给地主送了一只鸡呢。”
李佑不忿道:“都是同宗同姓,怎这般欺负人,应该互相帮衬才对。”
黄大亮笑道:“这世道,谁帮衬谁啊,能不饿死就算老天爷开眼了。”
李佑又问道:“这附近就没有别的大族?”
黄大亮朝身后一指:“西北边有姓李的,前几代祖坟冒青烟,居然出了个进士。李家那就起来了,占的地也越来越多……”
“伙计,我的菜怎么还没上?”
突然,有食客拍桌子。
“诶,来了!”黄大亮应了一声,说道,“客官,我不跟你聊了,还要赶去上菜。”
李佑举起酒杯,咂嘴道:“黄老爷?别来个黄四郎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