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着灵鹿县大街青石板上凝结的晨露,陆听晚勒住缰绳放缓速度。
五百黑甲军的铁靴声震得沿街酒旗簌簌颤动,她却在蒸腾着白雾的巷口骤然抬手——馄饨摊竹棚下,乙?正机械地舀着早已凉透的汤水,粗布麻衣却难掩少年的风骨。
“吁——”绛云嘶鸣声惊得乙?手中瓷勺坠地,他抬头时喉结重重滚动,瞳孔里映出马背上金线翻涌的蟒袍。
滚烫的馄饨汤泼在皲裂的指尖也浑然不觉,直到陆听晚砸中桌案,乙?才回过神。
“你就在这里大摇大摆的吃馄饨?”
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他们三个为了躲开郑观山的追捕乔装打扮,可乙?只要换上日常的道服,就没有任何官兵来找他的麻烦。
乙?回过神,低声询问,“你怎么这么一身打扮了?”
这身打扮自然是指陆听晚身上的金丝蟒袍。
“大哥,我们都已经被通缉了,我只是用巧计才回到桑榆县去搬了救兵的。那郑观山和他的女婿有大问题,我将以当朝太子的身份将其羁押。”
乙?面上露出一丝为难。
“上马。”陆听晚甩出马鞭,乙?已被拽上马背,风掀开他遮眼的碎发,露出眉骨下淡淡忧伤的眸子。
五百精锐当即分作两股洪流。楚阳带着三百人封住各街口时,另外两百人直奔灵鹿县县衙。
灵鹿县衙朱漆大门轰然洞开时,郑观山正端坐正堂上挥毫泼墨,笔锋重重圈点。
忽闻铁甲铿锵声自照壁后逼近,惊得他手一抖,墨迹污了大片从江南进贡而来的上好宣纸。
“郑大人好雅兴。“
陆听晚手持一柄银剑,蟒袍曳地跨入门槛,数百精锐顷刻间封锁庭院。
乙?默立她左后方,道袍袖中铜钱串轻响如催命符。
郑观山喉结滚动,官帽下渗出冷汗:“来者何人?本官可是有…”
“见到当朝太子殿下还不叩拜。”李大牛的声音中气十足。
郑观山见太子好似有些眼熟,但还是恭敬地跪拜,不敢直视陆听晚的眼。
“下官不知太子殿下驾到,不知太子殿下到我们这僻壤的小城有何贵干呢?!”
“本宫倒要问问郑大人。“陆听晚指尖拂过堂前的横木,“灵鹿县水源被污染,你身为父母官不治水患,任凭百姓疾苦,你该当何罪?”
此刻,后衙传来瓷器碎裂声,徐姝的弯刀已架在郑观山女婿脖颈。沈青崖则重返之前的密室,翻找他需要的证据。
他们在福来客栈听闻陆听晚赶回的消息,按照原定计划相互配合。一方在明,一方在暗。
“污蔑!太子殿下这定是对下官最大的污蔑啊,下官只是一直没有寻到好的方法治理水患,但下官还是为百姓做了实事的,下官每日还是从城外引水来分发给城中的百姓用的。”郑观山力争。
他每日耗费些银两从城外运水分发给百姓就是为了做做样子,应付某些突如其来的巡抚检查的,只是没成想这次来督查他的竟是当朝太子。
不过还好,早听闻太子是个草包,想来应付应付就过去了。
灵鹿县衙正堂的獬豸铜像轰然倾倒,陆听晚蟒袍翻卷踏过碎裂的“明镜高悬“匾额一步步走向郑观山的方向。
郑观山被精锐军按跪在青石砖上,官帽滚落时露出花白鬓角,却仍梗着脖子嘶吼:“殿下,可不能听信几句谗言就无实证羁押朝廷命官!“
沈青崖的靴子碾碎檐角漏下的光斑,将一封封密信以及账本扔到郑观山的面前,“这些是从你的书房中翻出,你可有疑议?”
“放肆!”郑观山突然暴起,略带浑浊眼珠死死盯着沈青崖的脸——他就是前日在大街上公然闹事的人,“原来是你!”
他转向陆听晚癫狂大笑,“你们就是一群骗子,想来你这个太子也是假冒的吧。这些军队应该也是你们从哪里雇佣来的山贼假冒的吧。”
可这些人训练有素,举手投足带来的威压可不是山贼能有的。郑观山自是感觉出来了,可现在,他宁可认为他们是山贼来麻痹自己。
“你不可能是太子殿下,你分明就是个女…”
郑观山话未说完,陆听晚将指间戒指机关打开,直接割掉了郑观山的舌头。
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陆听晚是女子这件事,不能让近百人的精锐知晓。
在场的人无不震惊,沈青崖看向陆听晚的眸色闪动。
徐姝压着郑观山最爱的女人赶到前院,见郑观山捂着满是鲜血的嘴,松开那名娇弱的女子,直接扒开郑观山的嘴在他口中倒入一瓶金疮药。
这人还有用,不能死。
沈青崖抖开的密信在穿堂风中猎猎作响,泛黄的宣纸上赫然盖着醒目的囚牛暗纹印章。
徐姝嗓音轻启,“熔铁炉每月耗水千石,淬火油里掺焱砂可使刀剑锋利不易折断…”
徐姝又拿起另一部账本上面清楚记载任宏到西域站运送武器所赚银两。
徐姝的剑抵着跪在地上的任宏,“这账目上的事情,你可认?”
任宏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他早已吓破了胆,他可不想像郑观山一样被割掉舌头,“我认,我都认,只要你们能饶我一命,我把我知道的都说给你们。”
郑观山瞪大了眼,若不是他失去了舌头,他现在定是要骂这任宏没有骨气。
冷箭自县衙的房梁上射来,一箭贯穿任宏的喉咙,来不及抢救人就身亡了。
另一箭接踵而至,目标瞄准失去舌头的郑观山。
郑观山好似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他闭上眼睛,等待命定的这一刻。
那刺客完成任务,化作一抹黑影,从房梁上消失。徐姝去追,可早已不见人影。
郑观山和任宏身死,可这案子的后续还是要处理的。
郑观山和任宏的罪可连累全家,身为县令夫人的尤氏也难逃制裁。陆听晚其实还很不满意这条律法,尤氏和郑娇娘是无辜的,可却因为她们的丈夫不得不也落得个人头落地的下场。
后续的事情交给徐姝与李大牛来处理。
乙?却一直跟着陆听晚,还时不时有些心不在焉。
“有事你就说吧。”陆听晚率先破冰。
乙?扣着手中的紫竹竹笛,见四下都是陌生人,缓缓开口,“其实,那县令夫人尤氏就是我苦寻多年的亲娘,我们才刚刚见面,你是太子,你能不能想办法,保她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