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滚。不周山号巨大的舰体在虚空中不受控制地打着旋,如同被顽童踢飞的沉重铁罐。腰部装甲那个被暗金毒蟒啃噬出的巨大创口边缘,扭曲的物质结构像劣质的陶釉在高温下皲裂,无声地剥落着碎片。每一次翻滚,舰体深处都传来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和管道破裂的嘶鸣,仿佛这钢铁巨兽的内脏正被无形的巨手粗暴搅动。墨九霄死死抓住基座边缘冰冷的凸起,指骨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方才那口涌上喉头的腥甜被他强行咽了回去,只留下铁锈味在口腔里弥漫。视线里,舷窗外星辰的背景如同被搅浑的墨汁,混乱地旋转着。他冰冷的意识死死钉住感知深处那枚刚刚楔入的遥远坐标,像黑暗中唯一冰冷的锚点。
龙骨中枢的弱点图上,代表三条锥形舰能量中枢的暗红标记,如同呼应着那坐标的冰冷召唤,微弱而固执地闪烁,像三颗不怀好意的眼睛。
它们没给喘息的机会。
翻滚的混乱视野中,那三条深灰色的锥形毒刺,尾部暗红光环再次剧烈收缩膨胀。这一次,它们没有分散,而是以一种精准到冷酷的几何角度,成品字形悬停在翻滚的不周山号正前方约两百里格的虚空中。舰首那片密集的幽绿复眼晶格,光芒骤然熄灭,仿佛所有攻击性的能量瞬间内敛。
绝对的死寂降临。比真空更沉,更重。
紧接着,三条锥形舰舰体覆盖的深灰色活体甲壳表面,那些细密的六边形晶格,同时亮起一种粘稠、迟滞的暗黄色光泽。这光芒并不刺目,反而像陈年的油污,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滞涩感。暗黄光芒彼此连接,在三舰之间形成三条肉眼可见的、缓慢流淌的能量光带。光带交汇于中心一点,一个无形的、不断向内塌缩的漩涡核心正在形成。
没有声音。没有能量冲击的前兆。只有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场”,如同无形的沼泽淤泥,瞬间漫过虚空,笼罩了不周山号翻滚的庞大舰体。
翻滚,停止了。
不是被强行刹住,而是像陷入了一团粘稠至极、凝固了时间的胶质中。舰体尾部那拼凑的推进阵列喷口,残余的推进光流如同被冻结的火焰,凝滞在喷口边缘,维持着最后挣扎的姿态。舰体表面流淌修复的暗紫活性金属光泽,如同被按下了慢放键,流动变得迟滞、艰难。就连舰体内部管道破裂喷溅出的冷却液蒸汽,也在虚空中凝成了怪诞的、静止的冰晶云团。
神经网络的警报如同被掐住了脖子,从尖锐的嘶鸣瞬间变成断断续续、拖长了尾音的电流杂音。墨九霄感觉自己的思维也仿佛被裹进了这粘稠的力场中,每一次念头转动都变得异常沉重。他试图调动法则之力,但灌入能源核心的力量如同泥牛入海,被这无处不在的凝滞感层层削弱、迟滞。
空间禁锢力场。这三条毒刺,如同三条盘踞在虚空中的蜘蛛,无声无息地编织了一张凝固时空的巨网,将不周山号这头受伤的巨兽死死困在了中央。
墨九霄的瞳孔缩紧。他能感觉到舰体结构在这恐怖的凝滞力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腰部那个巨大的创口边缘,扭曲皲裂的装甲结构在重压下开始发出细微的、令人心悸的崩裂声。这力场不仅凝固了动作,更像是在缓慢地、持续地挤压着舰体的每一寸金属,要将它硬生生碾碎在这无形的牢笼里。
他强行凝聚起残存的法则感知,如同在浓稠的蜜糖中艰难穿行,试图寻找这力场的薄弱点。然而那暗黄色的能量光带稳定得如同亘古不变的岩石,三舰形成的三角结构更是将空间扭曲的节点牢牢锁死。一种冰冷的窒息感,顺着神经网络的迟滞信号,一点点爬上他的脊背。
就在这令人绝望的凝滞中,就在那空间禁锢力场的重压即将达到某个临界点的瞬间——
不周山号右舷那片饱经摧残、烙印着霜白星图的星槎装甲区域,突然……动了一下。
不是舰体本身的挣扎,而是那层厚重、古老、布满熔融深坑和扭曲裂痕的装甲本身。它覆盖在表面的暗紫活性金属光泽早已黯淡迟滞,此刻却从装甲深处,透出一种截然不同的、极其微弱、却又异常坚韧的银白色微光。这微光并非能量护盾的闪烁,更像是深埋地底的金属矿脉在重压下透出的古老辉光。
那笼罩在舰体上的、粘稠暗黄的禁锢力场,仿佛触碰到了某种不可侵犯的边界。在接触到那片银白微光的区域时,力场那迟滞、碾压的流动,竟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
紧接着,仿佛沉睡了亿万年的古老存在被这外来的亵渎之力惊醒,那片星槎装甲表面,被暗金毒蟒烧灼出的扭曲裂痕深处,被熔融坑洞覆盖的边缘,一道道极其黯淡、近乎无法察觉的银色纹路,如同深埋在铁锈下的血管,缓缓浮现出来。
这些纹路异常复杂,并非任何已知的电路或符文,更像是一种天然形成的、记录着星体运行轨迹的古老刻痕。它们相互交织、盘旋,勾勒出星辰诞生与湮灭的轨迹,彗星划过深空的弧线,星云缓慢旋转的涡旋。这是初代偃师的手笔,是星槎遨游寰宇时铭刻在自身骨甲上的时空印记,一种早已被岁月尘封、被后来者覆盖遗忘的……时空韧性。
此刻,在这来自异域的空间禁锢力场的重压下,如同被磨刀石磨去锈迹的利刃,属于星槎装甲本身的、源自初代偃师锻造核心的时空韧性,被强行唤醒。
那片区域的装甲,在暗黄力场的重压下,不再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它依旧凝滞,却不再是脆弱的凝固,而是一种如同深海玄冰般的、历经时光冲刷后的绝对坚韧。那浮现的星轨密文银光虽然微弱,却像定海神针,在粘稠的禁锢力场中,硬生生撑开了一片极其微小、却又真实存在的“正常空间”。
墨九霄的法则感知瞬间捕捉到了这丝异样。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他的意识猛地转向那片浮现着古老星轨的区域,将最后残存、未被禁锢力场完全迟滞的法则之力,如同最精细的刻刀,狠狠灌注向那些黯淡的银色星轨!不是攻击,不是防御,而是唤醒!是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