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在死寂中喘息。
不是墨九霄自毁湮灭后那片琉璃化的虚空,而是真实战场遗留的疮痍。断裂的巨大机关兽残骸如同山丘般倾倒,焦黑的金属表面还残留着能量灼烧的纹路,丝丝缕缕的青烟带着刺鼻的焦臭味,无声地扭曲着升腾。破碎的兵刃、冻结的血渍、崩解的傀儡碎片……所有的一切都被一层厚厚的、仿佛亘古不变的尘埃覆盖着。风在这里是凝固的,声音被彻底抽离,只有绝对的、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寂静。时间在这里似乎也停止了流动,或者说,被那场毁天灭地的自毁彻底扭曲了轨迹。
就在这片死寂废墟的中心,空气开始不自然地蠕动。不是风,而是一种更深沉、更粘稠的扰动。覆盖着厚厚尘埃的地面,无声无息地向下凹陷,形成一个规则的圆形浅坑。坑底的尘埃如同被无形之手拂去,露出下方混杂着焦土、金属碎屑和暗沉血痂的污浊地面。
嗡……
一声低沉得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叹息,震得周围的残骸微微颤抖,抖落簌簌尘埃。紧接着,一点极其黯淡、近乎于灰败的青铜色光芒,从坑底最污浊的混合物中,顽强地渗透出来。它微弱得像是随时会熄灭的残烛,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仿佛承载着万古的岁月。
光芒缓缓向上抬升,拖曳着下方的泥土、金属碎片和凝固的血块。这些东西在上升的过程中,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灼烧、剥离,污秽层层褪去,只留下最精纯的、属于光芒本身的物质。一个庞大、复杂、充满了古老玄奥气息的轮廓,在灰败的青铜光芒中,逐渐清晰。
它并非实体,更像是一个由无数细微光尘勾勒出的巨大虚影。浑圆的基座上,嵌套着层层叠叠、精密到令人目眩的环圈。环圈上布满了难以辨识的星宿刻度、蜿蜒的符文以及象征四季流转的古老图腾。每一个环圈都在以不同的速度、沿着不同的轴线缓缓转动,发出极其细微、却又清晰可闻的金属摩擦声——那是时光本身在刻度上碾过的声音。
青铜浑天仪的虚影!
它悬停在废墟坑洞的上方,灰败的青铜光芒流转不定,散发出一种沉重、迟滞、仿佛能将万物拖入永恒静止的时间气息。虚影缓缓旋转,每一次转动,都让这片死寂废墟的“时间”产生一种粘稠的迟滞感,空气似乎变得更加凝固,连那些升腾的青烟都变得缓慢如蜗牛爬行。
就在这时,变化再生!
浑天仪虚影核心,那最内层、最精密的环圈中央,一点极其微小的淡金色光芒骤然亮起!这光芒与之前墨九霄心脏碎片渗出的、以及坠渊模型核心的光芒,同出一源!它微弱,却像投入油锅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某种沉寂的伟力!
嗡——!
浑天仪虚影猛地一震!那灰败的青铜光芒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数从虚空中凭空涌现的、闪烁着微光的淡金色砂砾——**时砂!**
这些时砂细碎如尘,却蕴含着难以想象的时空本源之力。它们如同被无形的飓风卷起,围绕着浑天仪虚影疯狂旋转、汇聚!数量越来越多,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渐渐形成了一道连接天地的、由纯粹淡金色时砂构成的巨大漩涡!
漩涡的中心,正是浑天仪虚影的核心,那点淡金光芒所在!
时砂被核心的光芒吸引、熔炼、重组!漩涡的形状开始变化,不再狂暴,而是向内塌陷、凝聚,构筑出一条深邃、稳定、内部流淌着璀璨星河的通道!通道的入口,就在浑天仪虚影的正下方,由无数旋转的时砂构成,散发出强大而稳定的时空波动,柔和的光芒照亮了周围死寂的废墟。通道内部流光溢彩,仿佛压缩了亿万星辰的光辉和无尽岁月的长河,静谧中蕴含着足以撕裂乾坤的力量。
通道,成了!
它静静地悬在那里,是这片凝固死寂中唯一的、散发着生机的存在。入口的光芒如水波般荡漾,映照着下方焦黑的大地和残破的兵器,形成一种诡异而壮丽的对比。
就在通道入口的光芒稳定下来的刹那——
通道入口那如水波般荡漾的流光,忽然向内微微凹陷,如同平静的水面被投入了一颗无形的石子。紧接着,一个身影的轮廓,由纯粹的光芒勾勒,缓缓地从那流光的中心“浮”了出来。
这身影并非实体,更像是由通道本身的光芒凝聚而成。它并不高大,甚至显得有些模糊,边缘的光晕微微摇曳。然而,当它完全“站”在通道入口的光芒之上时,一股难以形容的气息瞬间笼罩了整个废墟!
那气息并非强大的威压,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看透了万古轮回的**沧桑**。一种绝对的、洞悉一切的**平静**。一种带着无法言喻的疲惫,却又坚定得如同亘古磐石的**意志**。
身影的轮廓逐渐清晰。虽然只是光影构成,但那身形,那隐约可见的、带着某种熟悉棱角的侧脸线条,还有那身似乎由无数细微时空符文编织而成的、散发着淡淡微光的袍服轮廓……都指向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实!
尤其是那双眼睛的位置。两点纯粹、冰冷、仿佛容纳了无尽星辰生灭与时光长河奔流的淡金色光芒,取代了瞳孔的位置。那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死寂的战场废墟,扫过那悬浮的青铜浑天仪虚影,最后,落在了废墟中某个特定的位置——那里,散落着几片彻底失去光泽、灰白如同石砾的细小碎片,是墨九霄涅盘心脏最后遗留的残渣。
当那目光落在那灰白碎片上时,那双淡金色的光眸深处,似乎极其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一丝难以察觉的、仿佛跨越了无尽岁月才沉淀下来的复杂情绪,在那绝对的平静之下,一闪而逝。是悲悯?是追忆?抑或仅仅是对既定轨迹的了然?
光影身影缓缓抬起了手。那只由纯粹光芒构成的手掌,在通道入口流光的映照下,显得既虚幻又真实。掌心向上,微微摊开。
无声无息,一枚物件出现在那光之掌心。
并非虚幻的光影,而是实实在在的、散发着温润古意的实体!
那是一枚青铜铸就的铜钱。样式古朴,外圆内方。钱体上布满了细密玄奥的纹路,一面刻着复杂难言的星轨图,另一面则烙印着一个散发着无尽轮回气息的古篆——“劫”!
正是墨九霄曾拥有、并在自毁中耗尽了力量的那对因果铜钱中的一枚!只是此刻这枚铜钱,色泽更加深沉内敛,纹路更加清晰玄奥,尤其是那个“劫”字,仿佛蕴含着无数生死轮转的沉重,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因果之力。
光影身影的手指微微屈起,拈起那枚沉重的“劫”字铜钱。它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仿佛早已演练了千万遍。
然后,它那平静无波的目光,再次投向下方废墟中那几片灰白的心脏碎片残骸,又仿佛穿透了它们,看向了某个更遥远的、被血与火和绝望淹没的时空节点。
光影手臂以一个极其自然、却又带着万钧之重的姿态,轻轻一挥。
“叮——”
一声清脆、悠扬、仿佛能穿透时空壁垒的轻响,骤然在这片死寂的废墟中回荡开来!
那枚刻着“劫”字的因果铜钱,化作一道凝练的青铜流光,脱离了光之手掌,向着下方那片死寂的战场废墟,向着那几片灰白的心脏残骸,笔直地坠落下去。
铜钱划过的轨迹,在凝固的空气中留下了一道清晰的、仿佛由时光本身刻下的淡金色光痕。光痕的尽头,直指那灰白碎片所在之地,也仿佛指向了某个注定要被重新踏足、被血与泪浸透的深渊起点。
那枚青铜铜钱拖曳着凝练的流光,笔直地坠向死寂的战场。它穿过凝固得如同铁块般的空气,发出细微却刺耳的摩擦声。铜钱表面的“劫”字纹路在坠落中似乎活了过来,流转着冰冷的微光。下方,那几片灰白的心脏残骸静静躺在焦土与尘埃里,如同被遗忘的石子。
就在铜钱即将触及灰白碎片的瞬间——
嗡!
一股无形的涟漪,以铜钱落点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涟漪扫过之处,那些凝固的青烟、悬浮的尘埃、甚至战场上残留的狂暴能量余烬,都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仿佛沉睡的死物被强行惊醒。覆盖在残骸上的厚重尘埃如同被狂风吹袭,猛地向上扬起,又无力地飘落,露出下方更加狰狞的创口。
铜钱没有直接砸在碎片上。它在离地寸许的地方骤然悬停!一股沉凝如山、却又带着某种亘古律动的力量,从这枚小小的青铜钱币中散发出来,硬生生定住了它自身,也定住了下方那片狭小的空间。
灰白色的心脏碎片,在这股力量的笼罩下,开始发出极其微弱、几乎不可闻的“噼啪”声。碎片表面,那些早已死寂的焦痕和裂口,如同干涸河床龟裂的缝隙,在无形的力量挤压下,一点点崩开、剥落。没有光芒渗出,只有更细碎的灰白石粉簌簌落下。
悬停在废墟上方的青铜浑天仪虚影,那层层嵌套、缓缓转动的环圈,此刻发出了更加清晰、更加沉重的金属摩擦声。仿佛无数巨大而锈蚀的齿轮,在某种伟力的驱动下,正艰难地重新咬合。核心那点淡金色的光芒,随着环圈的转动,明灭的节奏陡然加快,与下方悬停的“劫”字铜钱隐隐呼应。
通道入口处,由纯粹光芒勾勒出的身影依旧平静。那双淡金色的光眸,毫无波澜地注视着铜钱下方正在剥落、粉碎的心脏残骸,以及那枚悬停的青铜钱币。它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一个早已看穿结局的旁观者,又像是推动这一切发生的、无形的手。
下方战场中心,铜钱悬停之处,空间开始出现肉眼可见的扭曲。并非狂暴的撕裂,而是一种向内塌陷、旋转的粘稠感。以铜钱为圆心,半径丈许内的焦黑土地、散落的兵器碎片、甚至几块较小的机关兽残骸,都开始无声无息地分解!它们并非被摧毁,而是如同投入水中的盐粒,被那粘稠旋转的空间之力溶解、同化,化作一股股浑浊的、带着铁锈和焦糊味道的能量流。
这股浑浊的能量流被那悬停的铜钱贪婪地吸收着!青铜钱币上的“劫”字纹路,如同干渴的海绵,将这些战场残留的、混杂着毁灭与不甘的能量尽数吞噬。钱币本身发出低沉的嗡鸣,色泽变得更加幽暗深沉,散发出的因果之力也越发沉重粘稠,仿佛浸透了血与火。
当最后一丝浑浊的能量被铜钱吸收殆尽,那丈许方圆的塌陷空间也骤然平息。原地只剩下一个光滑如镜的凹坑,以及悬浮在凹坑上方寸许、变得愈发幽暗沉重的青铜铜钱。下方那几片灰白的心脏残骸,此刻已经彻底化为一小撮不起眼的灰烬,静静地躺在凹坑中心。
就在这时,浑天仪虚影核心的淡金光芒猛地一亮!
“铮——!”
一声清越悠长、仿佛金玉交击的锐鸣,从悬停的青铜铜钱上骤然爆发!声音穿透了死寂,在凝固的废墟中回荡不息。随着这声锐鸣,铜钱表面那幽暗的色泽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内敛的、仿佛历经万古磨洗的温润古铜光泽。钱币上的“劫”字,更是爆发出刺目的青铜豪光!
铜钱动了!
它不再悬停,而是以一种缓慢却不可阻挡的姿态,开始自旋。每旋转一圈,就有一圈凝练如实质的淡金色光纹从钱币边缘扩散开来。光纹并非随意扩散,而是带着某种玄奥的轨迹,如同无形的刻刀,在铜钱下方的虚空中飞快地刻画!
焦黑的凹坑上方,空气剧烈地扭曲、折叠。淡金色的光纹如同拥有生命的灵蛇,相互交织、缠绕、融合。一个庞大、精密、由纯粹能量构成的立体结构,正在光纹的勾勒下飞速成型!
那结构的外形,赫然与上方悬浮的青铜浑天仪虚影,有着惊人的相似!同样是浑圆的基座,同样是层层嵌套的环圈!只是这个由光纹构成的“浑天仪”,更加凝实,更加具体,其核心位置,正是那枚自旋的“劫”字铜钱!
当最后一笔光纹落下,整个能量构成的浑天仪结构骤然爆发出强烈的光芒!光芒并非外放,而是向内收敛,瞬间凝固!
一个完全由淡金色能量构成、内部嵌套着无数精密旋转光圈的浑圆通道入口,彻底取代了原先的凹坑,稳固地悬浮在战场废墟的中心!入口内部流光溢彩,旋转的光圈如同星河漩涡,散发出强大而稳定的时空波动,其稳固程度,远超上方浑天仪虚影投射出的那个入口!这个新生的通道入口,散发着一种与“劫”字铜钱同源的、沉重而古老的因果气息。
通道入口稳固的刹那,上方那巨大的青铜浑天仪虚影,仿佛完成了最后的使命,发出一声悠长而疲惫的叹息。构成虚影的灰败青铜光芒开始急速黯淡、消散。那庞大的轮廓,连同缓缓转动的环圈,如同风化的沙雕,无声无息地崩解,化作漫天飘散的青铜色光尘,最终彻底融于这片死寂的虚空,再无痕迹。
只留下下方那个由“劫”字铜钱为核心、新生的时砂通道入口,静静地旋转着,流光溢彩,如同废墟中睁开的一只通往过去与宿命的眼睛。
通道入口上方,那光芒构成的身影依旧静立。它目睹了浑天仪虚影的消散,目睹了新通道的彻底成型。当一切尘埃落定,它那平静的目光,终于从那旋转的通道入口移开,缓缓抬起,望向了通道内部那流转不息的璀璨漩涡深处。
漩涡深处,流光急速变幻,仿佛有无数场景在快进闪回。最终,所有的流光定格,凝聚成一幅清晰得令人心悸的景象——
秋日惨淡的天光下,嶙峋的千机渊口狂风呼啸。一道决绝的身影,正向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急速坠落。狂风卷起她破碎的衣袂,猎猎作响。而在渊口边缘,一个少年绝望而扭曲的面容,正伸出手,徒劳地想要抓住什么,他的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半枚染血的青铜卦器的轮廓。
景象定格在此刻,那坠落的瞬间,那绝望的伸手,那染血的卦器…清晰得如同就在眼前。
光芒身影静默地看着漩涡深处定格的景象,那由纯粹光晕构成的面容上,依旧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那双淡金色的光眸深处,倒映着那急速坠落的身影和少年绝望的脸,仿佛亘古不变的星辰,凝视着早已注定的劫难起点。
它缓缓抬起了那只由光芒构成的手臂,对着下方那旋转的、以“劫”字铜钱为核心的时砂通道入口,对着那漩涡深处定格的坠渊景象,极其随意地,轻轻一指。
没有声音,没有能量波动。
但通道入口内部,那原本缓缓旋转的璀璨漩涡,骤然加速!定格的景象瞬间活了过来!狂风呼啸声、岩石崩裂声、还有那一声绝望到极致的嘶喊,仿佛要穿透时空的壁垒,隐隐从通道深处传来!
漩涡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中心形成一个向内塌陷的、散发着强大吸力的光点。通往那个特定时刻、那个深渊边缘的路径,已被彻底打通。
通道入口的光芒,如同呼吸般急促地明灭着,等待着踏入者。而入口上方,那光芒身影在点出那一指后,便如同完成了所有使命,轮廓开始变得模糊、稀薄,最终化作点点流萤般的光尘,无声无息地消散在通道入口流溢的光辉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废墟重归死寂。只有那新生的时砂通道,旋转着,低吟着,如同一个沉默的邀请,又像是一声沉重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