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前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仿若密集的鼓点,打破了这难得的宁静。脚步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急,伴随着杂乱的喘息声,显得格外慌乱。张思贞条件反射般地抬头望去,只见一道身影穿过前院的回廊,朝着后院狂奔而来。
那是一名中年男子,身形微胖,身上的粗布麻衣皱巴巴的,显然是匆忙间随意穿上的。他的额头上满是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不停地滑落,打湿了衣领。头发凌乱地散在额前,脸色苍白中透着焦急,脚步匆匆,神色慌张得如同惊弓之鸟。
“苏大夫!苏大夫在吗?” 男子大口喘着粗气,声音中满是焦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的,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双手撑在膝盖上,弯着腰,努力平复着呼吸。
苏瑶闻声,迅速从内堂迈出,步伐轻盈却又带着医者特有的沉稳。她的眼神中透着关切,目光敏锐地扫过男子焦急的面容,轻声问道:“这位大哥,出了什么事?” 她的声音轻柔,却好似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如同一缕春风,让人在慌乱中不自觉地平静下来。
男子心急如焚,几乎是带着哭腔说道:“苏大夫,我家小儿昨夜毫无征兆地突然高烧不退,本以为熬到天亮能好些,可今早竟直接昏迷不醒了,求您快去看看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停地搓着手,眼神中满是对孩子的担忧与对苏瑶的期盼。泪水在他的眼眶里打转,仿佛下一秒就会夺眶而出。
苏瑶闻言,神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她深知,小儿高烧昏迷是极为凶险的病症,稍有延误,就可能危及生命。她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转身回到内堂,快速收拾起出诊所需的医箱。医箱里,银针、脉枕、各种草药整齐摆放,每一样都是她治病救人的得力工具。
“大哥,别着急,快带我去看看孩子。” 苏瑶提着医箱,语气坚定而沉稳。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仿佛在告诉男子,有她在,一切都会好起来。
张思贞见状,也快步上前,说道:“苏姑娘,我陪你一起去。多个人手,也能帮上些忙。” 苏瑶感激地点点头,两人随即跟着男子快步走出医馆。
一路上,男子心急火燎,脚步匆忙,几乎是小跑着在前面带路。他不停地回头张望,催促着苏瑶和张思贞快些,脸上的焦急之色愈发浓重。苏瑶和张思贞也加快了脚步,尽管春末的天气还有些微凉,但他们的额头上还是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穿过几条狭窄的街巷,他们来到了一处破旧的院落。院子里杂草丛生,几间土坯房摇摇欲坠,墙壁上布满了裂痕,显示出主人家生活的贫苦。男子推开斑驳的木门,带着苏瑶和张思贞冲进屋内。
昏暗的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药味和汗酸味。一张破旧的木床上,躺着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男孩。他面色通红,呼吸急促,小脸上满是痛苦的神情。嘴唇干裂,嘴角还残留着呕吐的痕迹。床边的桌子上,放着半碗已经凉透的药汤,显然是之前煎好给孩子喝的。
苏瑶快步走到床边,轻轻放下医箱。她先伸手摸了摸孩子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让她皱起了眉头。随后,她取出脉枕,将孩子的小手放在上面,凝神静气,开始为孩子把脉。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孩子粗重的呼吸声和苏瑶沉稳的心跳声。
张思贞则在一旁仔细观察着孩子的症状,他注意到孩子的舌苔发黄,嘴角还有些许疱疹,心中已经有了几分判断。
“孩子这是外感风热,邪毒内侵,加上体内积食,导致高热昏迷。” 苏瑶放下孩子的手,神色严肃地说道,“情况有些棘手,但只要及时救治,还是有希望的。”
男子听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地说道:“苏大夫,求求您一定要救救我的孩子,他是我的命根子啊!只要能治好他,让我做什么都行!”
苏瑶连忙将男子扶起,安慰道:“大哥,快起来,我一定会尽力的。您先去烧些热水,再准备一块干净的棉布。” 男子听了,连忙起身去准备。
苏瑶打开医箱,取出银针,开始为孩子施针。她的手法娴熟,每一针都精准地刺入穴位。张思贞则在一旁帮忙,按照苏瑶的吩咐,调配着草药。房间里,只听见银针刺入皮肤的轻微声响和草药研磨的沙沙声。
随着银针的刺入,孩子原本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呼吸也变得平稳了许多。苏瑶又取出一些草药,研成粉末,用温水调和后,敷在孩子的肚脐上。
“这些草药有清热退烧、消食导滞的功效,敷在肚脐上,能帮助孩子尽快退烧。” 苏瑶向一旁紧张注视着的男子解释道。
此时,男子端着热水和棉布走了进来。苏瑶接过棉布,浸在热水中,轻轻擦拭着孩子的额头、手心和脚心,帮助孩子散热。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孩子的体温逐渐降了下来。过了许久,孩子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虚弱地喊了一声:“爹……”
男子激动得热泪盈眶,紧紧握住孩子的小手,哽咽着说:“儿啊,你可算醒了!”
苏瑶见状,终于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孩子已经脱离危险了,但还需要好好调养。我开几副药,你按时煎给孩子喝,过几天应该就没事了。”
男子再次向苏瑶和张思贞跪下致谢,千恩万谢,感激之情溢于言表。苏瑶和张思贞连忙将他扶起,叮嘱了一些护理孩子的注意事项后,才离开院落,返回医馆。
夕阳将天际染成琥珀色,余晖如同流动的蜜糖,缓缓浇铸在苏瑶与张思贞身上。两人并肩走在回春堂的青石巷,身后拖曳着两道长长的剪影,时而被墙角探出的蔷薇花枝切割成破碎的金箔,时而又在开阔处重新交融。张思贞望着苏瑶发间晃动的碎钻般的光粒,忽然想起方才医案里,她指尖捏着银针,在昏暗中也泛着同样笃定的光泽。
巷口老槐树的年轮里嵌满了岁月,此刻枝叶筛下的光斑正簌簌落在苏瑶素色裙摆上。她腰间的药囊随着步伐轻撞,细麻绳系着的干艾草、紫苏叶便在囊口若隐若现,混合着方才研磨的薄荷与连翘的清香,在温热的晚风里酿成独特的药韵。张思贞注意到她鬓角的碎发沾着几星草药碎屑,像不经意点缀的墨点,倒比精心妆点的珠翠更衬她眉眼间的沉静。
“明日辰时,记得带上《瘟疫论》。” 苏瑶忽然驻足,指尖拂过墙上爬满的凌霄花。花瓣簌簌落在她腕间,与常年佩戴的沉香木手串相映成趣,“城郊医棚的病患多染时疫,王叔前些日子送来的病案里,已有三例转为重症。” 她垂眸翻看袖中泛黄的诊笺,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上次教你的升降散配伍,明日正好验证。”
张思贞连忙应下,余光瞥见苏瑶裙摆沾着的泥渍 —— 那是方才俯身查看患儿时,不慎蹭到的墙角青苔。这个发现让他莫名安心,仿佛那个总在医馆里端庄持重的苏大夫,此刻才真正走下神坛,成为同他一样沾染人间烟火的医者。他想起她跪在土坯房里施针的模样,素色裙摆铺展在满地药渣间,竟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一幅写意的《悬壶济世图》。
转过街角,回春堂的青瓦飞檐已在暮色中若隐若现。檐角铜铃被风拨响,清脆的声响惊起栖在梁间的燕子。苏瑶忽然轻笑,指着药铺门楣上新刷的匾额:“前日让李木匠重漆的招牌,‘回春堂’三个字倒比从前苍劲了些。” 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孩子气的雀跃,全然不见方才诊治时的凝重。
张思贞仰头望去,新漆的匾额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泽,鎏金的字迹如同悬在半空的符咒,仿佛真能镇住世间百病。他忽然懂得,医者的仁心不仅藏在银针药石里,也藏在这些细微的、充满人间温度的期盼中。晚风裹着远处炊饼铺的香气掠过,他望着苏瑶推门时被灯笼照亮的背影,暗自发誓要将今日所学,化作守护更多生命的力量。
张思贞垂眸望着两人交错的影子,素日温润的面容难得显出几分拘谨。春阳将他们的轮廓拓印在青石板上,他注意到苏瑶影子里微微扬起的裙角,像振翅欲飞的蝶,而自己的影子则拘谨地缩在一旁,随着槐树摇曳的枝叶碎成点点金斑。今日救治孩童时浸透后背的汗水已干,只留下淡淡的药渍,此刻却又因师父的褒奖在脊背上泛起细密的热意。
他下意识摩挲着袖中那本《小儿药证直诀》,粗粝的指腹触到卷起的毛边。这册书不知被他翻阅过多少遍,连书页间夹着的薄荷叶标本都褪成了枯黄色。方才在昏暗的土坯房里,当苏瑶将银针精准刺入孩子百会穴时,他就站在油灯旁,就着昏黄的光晕,颤抖着双手调配银翘散 —— 每一味药材的克数都反复称量,连薄荷的香气都似乎还萦绕在鼻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