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依旧沉默不语。
\"你当真不担心?\"天眼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颤音,\"她不该存在于此——这完全违背天理。\"手指攥紧茶桌边缘,木屑簌簌落下,\"天理,你,不是最信奉天理的吗?\"
天眼最后挣扎道。
白泽的银发纹丝未动,连睫毛都没颤一下。
茶盏中倒映的侧脸平静得令人心寒。
天眼突然卸了力气,绷带松散地垂落。
\"所以,即便如此,你也......\"
\"你早在一刻钟前,\"白泽终于开口,竹简在掌心轻轻一叩,\"就该明白我的选择了。\"银发下的眼眸古井无波,\"何必说这一大堆徒劳之言?\"
天眼张了张嘴,绷带下的面容第一次露出近乎凡人的错愕。
这个能洞穿古今的帝子,此刻却像个懵懂的孩童般不知所措。
\"你可知道她真正的来历?\"天眼手指轻叩桌面,\"又可知我为何说她‘不该存于此世’?\"
白泽的银发在茶烟中浮动:\"我心中隐约有一个猜测。\"
天眼闻言,黑色兜帽下的嘴角扯出一丝苦笑。
既白泽已有猜测,那便与真相相差无几了。
\"你当真要阻我?\"天眼做最后的确认。
“是。”白泽轻轻颔首,却又补充道:\"不过...你真正的阻碍,或许并非是我。\"
天眼身形微滞。
难道他白泽一人插手还不够?
良久,天眼长叹一声,黑袍无风自动。
临走前,他最后说道:
\"她...我一定要带走,你明白的,我不会放弃...这是我的职责...\"
白泽目送他离去,银发下的眼眸深不见底:
\"我亦如此。\"
......
此时。
某处。
某个地方。
一双眼睛,在黑暗中,倏然睁开。
眼睛的漆黑色睫毛,忽然变白。
原来是一丝银色的流光在瞳孔深处一闪而逝,快得像是错觉。
那一丝银光照亮了几根长长的睫毛。
紧接着,眼睛的上下眼皮,几张几合。
原来是眼睑轻轻眨动了两下,又恢复成寻常模样。
可眼睛里的一双瞳孔忽然变大,又陡然缩小。
原来是在这瞬息之间,眼睛的主人突然感到一种诡异的抽离——仿佛自己整个存在被压成了一张纸。
——那不是普通的纸张。
——它薄得超出常理,没有厚度,没有实体,就像被硬生生嵌进世界的裂缝里。
这种可怕的虚无感只持续了刹那,却让眼睛中的瞳孔骤然紧缩,泄出一丝惊惶。
紧接着。
那双眼睛忽然向下坠去。
黑色向下滑出两道轨迹。
原来是支撑眼睛主人身体的力气突然抽离,导致她向下倒去。
眼睛里忽然映出一片湛蓝的圆形天空,像是一块蓝饼。
原来是眼睛主人腿软跌倒时,仰面朝天的最后一帧画面。
......
\"静姝,小心!\"
李朱砂急忙伸出双手,牢牢抓住突然向后倾倒的静姝。
少女倒下的力道大得惊人,险些将李朱砂也带倒。
静姝一瞬间就恢复了力气。
她身体突然绷直,像被无形的线拉起般瞬间站稳。
“你没事吧?怎么了?”
李朱砂担心的问道。
静姝眨了眨那双灵动的桃花眼,嘴角扬起狡黠的弧度:
\"没什么,我故意假装摔倒的~\"她歪着头,\"就想看看你会不会扶我。\"
李朱砂脸色骤变,松开的手悬在半空。
她抿着嘴转过头去,声音闷闷的:\"真是闲得慌...\"
当她的视线移开时,静姝眼中的光彩骤然消散。
方才的灵动仿佛一场精心设计的表演,此刻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
永安街的听雨轩内,窗边的茶桌旁只剩下三道身影。
天眼离去后的茶盏还摆在原处,水面早已不再冒热气。
白泽的银发垂落肩头,乞丐的铜钱在指间翻转,\"神通\"发梢的铜铃安静地贴着衣襟。
周围的茶客们浑然不觉。
在他们眼中,这四人只是静坐饮茶的寻常客人——偶尔乞丐换个翘腿的姿势,\"神通\"调整下束发的长辫,除此之外再无动静。
\"小二,再来壶茶。\"
乞丐突然的喊声惊得柜台后的掌柜一哆嗦。
他这才回过神,连忙应声去备茶。
掌柜一直都在注意那桌人。
他们安静得像是被施了噤声咒,直到方才那黑袍客人离开时,都不曾说过一句话。
掌柜差点以为他们都成了哑巴。
很快。
店小二战战兢兢地续上新茶,青瓷壶嘴再次飘起袅袅白雾。
乞丐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把腿翘到了长凳上。
\"神通\"则百无聊赖地拨弄着发梢的铜铃,铃铛发出细碎的声响。
白泽的指尖轻抚竹简,开口道:\"你们...是不是有话要说?\"
两人对视一眼。
\"神通\"先开口,语气轻快得像在讨论天气:\"'眼哥儿'都走了,咱们啥时候撤啊?\"
白泽明显怔了怔,银发间的竹简都忘了翻动。
乞丐趁机拍着肚子帮腔:\"就是啊!灌一肚子茶水,老子的肺叶子都快漂起来了!\"
白泽摇头失笑,茶烟模糊了他眼底的深意:\"先不急。你们...当真没有其他想问的?\"
\"这......\"
乞丐挠了挠乱发,与\"神通\"交换了个眼神。
两人脸上都浮现出淡然之色,仿佛方才那场关乎天下存亡的对话,不过是茶余饭后的闲谈。
他们似乎真的没什么想问的。
白泽的银发在茶烟中浮动:\"但说无妨。\"他指尖轻点竹简,\"比如...你们就不想知道'她'是谁?\"
竹简发出细微的脆响:\"又或者...我为何明知'她'让局势更坏,却仍要阻拦天眼?\"
乞丐和神通确实好奇那个\"她\"的身份——事实上他们确实也不知道,也懒得猜。
但此刻盘踞在心的,却是另一件事...
神通眯起眼睛,直直望向白泽:
\"你究竟想做什么?\"
乞丐手中的铜钱停止了转动,同样投来探究的目光。
他们之所以来找白泽,纯粹是觉得这家伙的行事总是出人意料——这次更是离奇得有趣。
\"我原以为...\"神通的手指轻叩桌面,\"你不过是想看凡人能否逆天改命。\"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虽然注定失败,但过程想必精彩。\"
铜铃突然静止。
神通的眉头微微皱起:\"可方才看来...\"他的声音渐低,\"你的目的,似乎没那么简单。\"
乞丐摩挲着铜钱上的纹路,暗自点头。
难道这看似毫无意义的天下众生...还藏着什么他们都没看透的玄机?
乞丐将手中的铜钱重重拍在茶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一个小伙子,几个丫头片子,终究只是凡人。\"他粗糙的手指摩挲着茶盏边缘,\"天下苍生何其多?若真有转机,'天眼'那厮也不会袖手旁观。\"
茶汤映出他拧紧的眉头:\"已成为定局的未来还能变好?若真有可能,这天下怎会才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手指突然收紧,青瓷盏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一次次被历史的车轮碾过,又一次次艰难爬起?这次不过是...\"
白泽忽然轻笑一声,竹简在掌心转了个圈:
\"或许...\"他向来平静如深潭般的眼眸中竟闪过一丝激荡,\"我只是单纯为了某个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