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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州的桃花开得正盛时,梅超风站在码头的石阶上,看着赵刚的镖队往南去。镖旗上的“振远”二字被春风吹得舒展,赵刚勒马回头,脸上的刀疤在阳光下泛着浅红:“梅女侠,南边若有动静,我让人捎信给你。”

梅超风的软鞭缠在腕上,银铃被风吹得轻响:“护好镖车,也护好自己。”她想起去年在襄阳粮仓,赵刚为了挡火药,胳膊上烧出的水泡,此刻想来,那疤痕该和桃花一个颜色了。

石无痕抱着捆新制的旗帜跑过来,断指盟的标记旁绣着朵桃花,针脚歪歪扭扭,是少年们连夜赶绣的。“梅姐姐,苏姐姐说这旗帜能辟邪。”他把旗帜往梅超风手里塞,“你去桃花岛,带着它,黄老邪见了准高兴。”

梅超风望着远处的帆影,苏眉的船已驶出半里,船头的烟雨剑斜倚着,像在朝她挥手。昨夜苏眉说:“桃花岛的春天,梅花开得比别处晚,正好等你回去赏。”

码头上的渔娘在唱采菱歌,调子软得像江南的水。梅超风摸出怀里的红梅帕子,帕角的丝线被海风浸得发脆,却依然牢牢绣着那朵梅——是时候回去了。

桃花岛的码头,黄药师的船停在岸边,帆上的碧海潮生纹在日头下闪着光。梅超风刚踏上跳板,就见个青衣小童抱着只白猫,猫脖子上系着红绳,绳上挂着个银铃,与她鞭梢的铃音一般无二。

“先生在书房等你。”小童的声音脆生生的,像刚剥壳的莲子,“他说,若你敢空手回来,就罚你抄《九阴真经》一百遍。”

梅超风笑了,指尖划过猫脖子的银铃,铃音在风里撞出细碎的响。她想起十二岁那年,黄药师也是这样,罚她抄错了的药经,却在夜里悄悄往她窗台上放蜜饯。

书房的门虚掩着,檀香混着墨香从里面淌出来。黄药师背对着她站在窗前,手里的狼毫悬在纸上,宣纸上写着“归”字,最后一笔拖得很长,像条待归的船。

“那册军械图,你给水师营了?”他没回头,笔却落在纸上,“耶律洪的刀法,比他父亲差远了。”

梅超风小心翼翼地将断指盟的旗帜放在桌案上,仿佛那是一件珍贵无比的宝物,她轻声说道:“石无痕说,这旗帜拥有神秘的力量,能够辟邪。”

黄药师的笔顿了顿,墨滴在纸上晕开,像朵突然绽放的梅。“他倒是比你懂规矩。”他转过身时,梅超风突然发现,他的鬓角虽霜白,眼里的光却和当年一样,亮得能照见人心,“你左臂的伤,用了我给的方子?”

药碗就放在书案旁,褐色的药汁还冒着热气,与十年前他给她敷的一模一样。梅超风突然明白,小童说的“罚抄”是假,这碗药才是真——桃花岛的人,从来把关心藏在狠话里。

暮色漫进书房时,黄药师扔给她柄木剑:“去演武场,让我看看你这些年的功夫,是不是只练了些花架子。”

演武场的青石板上,还留着她当年摔出的凹痕。梅超风握着木剑,突然想起十五岁那年,黄药师也是这样,站在月夜里看她练剑,说“鞭法要柔,剑法要刚,你偏把剑使得像软鞭”。

她的剑刚递出,黄药师的竹杖就点了过来,杖风里带着海腥味,逼得她连连后退。“心思乱了。”他的杖尖停在她咽喉前半寸,“练剑要心净,你心里装了太多事。”

梅超风的剑垂了下去,木剑的影子在地上晃得像条不安的蛇。“楚州的细作里,有个读书人,为了救父亲才投靠北辽。”她的声音很轻,“我想起当年偷经离开,是不是也……”

“错了就是错了,”黄药师的竹杖敲了敲她的剑鞘,“但知错能改,比守着规矩不动的强。”他转身往回走,“去把那株还魂草浇了,它认你。”

后山的石缝里,还魂草的紫色小花在月下颤。梅超风浇水时,指尖触到泥土里的硬物,摸出来一看,是个银质的小令牌,上面刻着“桃花岛”三个字——是当年陈玄风的入门令牌,她以为早丢了。

“他当年偷令牌时,被我打断了三根肋骨。”黄药师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里提着盏灯笼,光打在令牌上,“却还是把它藏在你常去的石缝里,说怕你哪天回来,没令牌进不了山门。”

梅超风的喉咙发紧,突然懂了,为何这些年总觉得心里空着块地方——不是因为没回桃花岛,是因为没放下那个总把关心藏在别扭里的少年。

清晨的药圃里,苏眉正帮着小童晒药草,裙角的烟雨图被露水洇得发蓝。“我就说黄老邪嘴硬心软,”她捡起片晒干的梅瓣,“这药圃里的‘凝露草’,他特意让人从襄阳移栽的,说对你的旧伤好。”

梅超风的指尖划过凝露草的叶片,上面的绒毛沾着晨露,像极了当年冯蘅给她梳头时,发间的珠花。“你怎么也来了?”

“石无痕说,桃花岛的春天不能少了我。”苏眉的笑里带着点狡黠,“再说,有人得有人看着,免得她又惹黄老邪生气,被罚抄书。”

两人正说着,就见黄药师提着个木盒从屋里出来,盒里装着柄软鞭,链节上镶着碎梅,正是她十二岁时那柄的样式,只是更轻便些。“当年的银鞭太沉,你腕力不足,”他把鞭子往她怀里一塞,“这个称手。”

梅超风握住鞭柄的瞬间,银铃突然响了,与猫脖子上的铃音撞在一处,清得像演武场的石板被雨打湿的声。她突然想起很多年前,黄药师教她辨药草,陈玄风在旁边捣乱,冯蘅笑着给他们分蜜饯——原来那些以为丢了的时光,一直藏在桃花岛的风里。

三日后的清晨,码头的帆影渐远。石无痕带着断指盟的弟兄们往楚州去,船头的旗帜在风里猎猎作响,桃花与断指的标记交相辉映。“梅姐姐,等秋收了,我带弟兄们来给先生送新米!”少年的喊声在海面上飘得很远。

苏眉的船也准备启航,烟雨剑的剑穗上挂着串梅瓣,是黄药师刚摘的。“我在烟雨楼等你,”她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记得把黄老邪的新曲子抄来,我要谱成剑舞。”

梅超风站在岸边挥手,看着帆影越来越小,直到融进海天相接的地方。黄药师不知何时站在她身边,手里的竹杖敲着礁石,发出“笃笃”的响。

“水师营的百夫长捎信来,说北辽撤了鹰愁涧的哨,”他望着海,“但辽王的野心没了,江湖的事还多着呢。”

梅超风的软鞭在掌心转了个圈,银铃的响声清得像少年时的笑声:“那又如何?”她看向演武场的方向,晨光正照在青石板的凹痕上,“桃花岛的人,从来不怕事。”

黄药师的嘴角难得地弯了弯,竹杖敲礁石的声,突然像极了《碧海潮生曲》的调子。梅超风知道,这江湖路没有尽头,北辽的野心,金钱帮的余孽,无影阁的阴魂,或许还会在某个转角等着。但只要桃花岛的梅还开,只要身边的人还在,只要手里的鞭子还能护着该护的人,这路就值得走下去。

风掠过海面,带着桃花的香,也带着远处的帆影。梅超风握紧新得的软鞭,银铃的响声在晨光里荡开,像在说:归帆已至,前路可期。

海风卷着潮气漫上石阶,梅超风指尖的软鞭链节轻轻碰撞,银铃在风里打着转儿。黄药师已转身回了药庐,竹杖点过青石板的声响渐远,留下个清瘦的背影,衣摆扫过丛生的野菊,带起细碎的花瓣。

“梅姐姐!”石无痕的声音突然从帆影里炸开,少年扒着船舷挥手,怀里还抱着那面断指盟的旗帜,“等我回来教你新练的鞭法!上次那招‘回风卷’,我改了改,能绕着桅杆缠三圈!”

梅超风笑着扬鞭回应,软鞭在空中划出道银亮的弧线,惊起群海鸥。阳光撞在鞭梢的碎钻上,迸出星星点点的光,落在苏眉的船帆上——那里不知何时被绣上了朵小梅花,针脚歪歪扭扭,定是石无痕的手笔。

码头上的渔妇们又唱起了采菱歌,调子比来时更欢脱些。梅超风弯腰拾起片被风吹落的梅瓣,夹进袖中那本《九阴真经》的残页里。纸页边缘早已磨得发毛,上面的字迹却依旧清晰,是冯蘅当年亲手抄的,末尾还画了个歪脑袋的小人,举着鞭子追蝴蝶。

“还愣着?”黄药师的声音从药庐门口飘出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暖意,“凝露草该换盆了,再磨蹭根须就要烂了。”

梅超风笑着应了声,转身往药庐走。脚边的石子被踢得骨碌碌滚,撞上块半埋的青石板,露出底下刻着的“玄风”二字——想来是陈玄风当年偷偷刻的,笔画深得几乎要嵌进石头里。她蹲下身,指尖轻轻抚过那两个字,突然想起昨夜陈玄风托人捎来的信,说在漠北找到了克制“化功散”的草药,开春就回来。

“发什么呆?”黄药师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里端着个陶盆,盆里的凝露草舒展着嫩叶,“当年他偷刻字被我撞见,罚他在烈日下站了三个时辰,愣是没吭一声。”他把陶盆往石桌上一放,声音软了些,“这孩子,性子硬得像块礁石,偏对你……”

话没说完,却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赵刚的镖队不知何时折了回来,为首的镖师翻身下马,手里举着封鸡毛信,脸上的汗混着尘土往下淌:“梅女侠!北辽的船队在鹰愁涧靠岸了,说是要……要借道桃花岛补给!”

梅超风的软鞭“唰”地缠上手腕,银铃骤响。黄药师已从墙上摘下玉箫,指节在箫身上轻轻敲着,目光扫过海面——远处的水天相接处,果然隐约浮着几艘黑帆船。

“怕吗?”黄药师突然问,箫声在指尖蓄势待发。

梅超风低头看了眼袖中露出的梅瓣,又望了眼药庐里那盆凝露草,突然笑了。软鞭猛地抽出,在阳光下裂成道银光,链节上的银铃炸响成串:“当年在襄阳,三十个辽兵都没能近我身,何况现在?”

她转身跃上码头的望海楼,软鞭如灵蛇出洞,卷住楼顶的旗杆,借力腾空而起。海风掀起她的衣袍,袖中《九阴真经》的残页被吹得哗哗响,夹着的梅瓣飘出来,竟恰好落在黄药师的箫上。

“笛吹梅,鞭卷浪,”黄药师抬手接住那片花瓣,突然吹起了《碧海潮生曲》,箫声初时清越,像月光淌过海面,转瞬却变得激越,如浪涛拍岸,“今日,便让他们瞧瞧,桃花岛的厉害!”

梅超风在桅杆上站定,软鞭直指黑帆船队,银铃在风里狂响,像在细数着当年未竟的意气,也像在宣告着,这桃花盛开的地方,从来不是任人拿捏的软地。远处的海鸥惊起,遮了半片天空,与她衣袍上翻飞的梅影交相辉映,活脱脱一幅浪里红梅图。

黑帆船越来越近,船头立着个戴貂帽的辽将,手里的狼牙棒在日头下闪着冷光。梅超风足尖一点桅杆,软鞭如银龙出海,“啪”地抽在水面,激起丈高水浪,正好打在头船的帆上,帆布顿时塌了半边。

“好!”望海楼里爆发出喝彩,赵刚的镖师们已抄起家伙,黄药师的箫声陡然转急,像有无数把小刀刺向敌船,辽兵们握着刀的手竟开始发颤。

梅超风借力翻落,软鞭卷住艘小船的缆绳,猛地拽向黑帆船,两船相撞,辽兵纷纷落水。她落在头船甲板上,鞭梢横扫,三个辽兵捂着脸滚下去,链节上的银铃响得更欢,混着箫声、喊杀声、海浪声,在海天之间撞出荡气回肠的响。

黄药师立在岸边,玉箫斜指海面,忽然笑了——这丫头的鞭子,竟比他的箫声还烈。海风卷来梅香,混着咸腥的浪气,倒比任何时候都让人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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