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饼！上好的炊饼！”
“什么绿豆，就是豆粉就是豆粉！”
“给洒家三斤瘦肉，不要有一丝肥，细细的切做臊子。”
……
真是一个充满人间烟火气的地方啊。
看着洛缘像个未见过世面的孩子，一只手死死抓着他的衣袖，眼睛平等望向每一个摊子，范魂金心里大抵是不舒服的。
一方面是因为她所经历的悲惨遭遇，可另一方面又因为她所带来的那些悲惨遭遇。
她杀了人，这是不争的事实。
范魂金别过脑袋，随着在城中的闲逛，他带着的剑胚也越发滚烫，里面散发出的可怕气息仿佛要倾泻而出，将这里变成人间地狱。
他知道自己见到的那画面是怎么一回事了，那是这些无辜惨死之人心底的怨恨，是不甘，是愤怒，是这些情绪一次又一次地推动着轮回，永无止境。
他们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向洛缘复仇？所以才一次又一次地在她死后进行轮回。
不，大概不是的。
越是体会到手中剑胚内隐藏的尸山血海的恐怖，范魂金越是能够感觉眼前这平淡日常的温馨。
到底哪一种才是他们的真实想法……范魂金觉得两种都是。
她对剑胚的喂养，莫非就是为了安抚里面的灵魂，防止他们产生暴动？还是另有原因？
问题实在是太多了。
“公子。”，洛缘拉着他，眼中柔情似水。
范魂金停下脚步，暂且放下思考。
洛缘伸手指了指前面的小商铺，用恳求的语气说道，“公子，小女子想要那个。”。
“你带钱了？”
“公子真偏心。”
“……花我的钱还要说我偏心，你自己拿洛府的牌子不就行了，之前那晚上不就是这么干的吗。”
“小女子换衣服时忘记带了。”
“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
就这样在外面逛了一整天，范魂金也大概摸索的差不多了。
“很好，知道怎么离开这里了。”
不止是离开，而且还能彻底完成任务。
范魂金可没忘记这次来的目的就是要解决这个麻烦，都过去这么久了，总算是有了进展。
希望师姐在外面没有等得太着急。
他手里拿着剑胚，对洛缘说道，“这把剑可以暂时借给我吗？”。
“当然可以啦。”，实际上洛缘也觉得这把剑是一个很棘手的问题，白天还好，每到晚上，这把剑就会变得躁动不安，直到有一次轮回，洛仙不小心划破了手掌，这才发现原来她的血还可以用来安抚剑胚里面躁动的灵魂。
洛缘睫毛一颤，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公子，莫非你……”
范魂金翻了个白眼，“我没有自残的爱好。”
“今天就暂时这样吧，明天一早我让洛前辈把皇帝喊过来，然后给他表演一手。”
这都是小事，能用暴力解决的都是小问题，无法用暴力解决的才是大问题。
回到房间后，范魂金拿出了剑胚。
他从腰间抽出长安剑，将二者放在一块比较。
“用长安剑的话应该可以很轻松就将这剑胚破坏，可剑胚才是冤魂村真正的核心，也是机缘，更何况一旦将剑胚摧毁，那这里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灵魂是一种很抽象的存在，范魂金坚信，正常死去的灵魂是能够转世的，这是一种轮回，也正因如此，修士对自身灵魂也会进行修炼，哪怕脱离肉身，只要灵魂足够强大就不会死，甚至还可以夺舍别人。
洛缘已经成为剑灵，剑胚毁了，她也会死。
被困在剑胚当中的灵魂会被释放出来，但那是积累至今的愤怒化身，若是直接将他们放出来，鬼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自己要做的就是将剑胚里面的灵魂全部洗刷一遍，将黑深残全都转化为真善美，将他们释放出去。
不过仅凭自己的力量肯定不行，因为自己不会。
不管了，先净化再说。
范魂金右手按在剑胚上，体内的灵气灌入剑胚当中，不知不觉，那根缠绕在手腕的红绳重新浮现而出。
可他对此并无察觉，过于集中的精力让他暂时忘却周遭环境，专心的投入使其无法应对外界任何突发情况。
他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其中。
痛苦，只有无尽的痛苦与怒火，满是不甘的怒吼在这血海当中掀起波涛，浪潮将他打入海中不断沉浮。
强烈的冲击下，范魂金感觉自己的灵魂即将分崩离析，数万万人的怒火又岂是他独自一人能够承受的，范魂金高估了自己。
就在他即将被浪潮彻底吞没时，一道温软的身躯将他拥入怀中，将其带了出来。
范魂金惊恐睁眼，脱离危险后大口呼吸着。
好危险，自己刚刚差点就出不来了。
虽然不算生命危险，但倘若真的被困在血海当中，那么想要出去的话就只能慢慢把血海的怒火给平复下来。
这个过程无比漫长，很有可能等他完成这些后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成了一具骷髅。
“公子……”
这一声柔弱的不能自理，却又像是强有力的大手抓住了他的心，范魂金抬头，手中的剑胚已然不见，少女站在床前，任由剑胚吮吸着自己掌心溢出的鲜血。
“太好了，看样子公子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范魂金一把将剑胚从她手中夺走，然后攥住她的手掌，那只手实在是脆弱，又轻又软，好像他一用力就会碎掉。
少女自带一股破碎的美感，像是一朵即将凋落的花，用尽全部力气盛开，在脸上留下一丝笑痕，“公子，谢谢你为小女子做的一切。”
范魂金不知道该用怎么样的表情来面对她，同情？悲悯？可她独自一人承受着这样的怒火，多少个夜晚用自己的鲜血平息，她做的是他无法想象的，是他自己无法做到的事情。
反驳？斥责？为了那些无辜死在她手中的人。
可到底那些人做了什么，才能让这样一个女孩痛下杀手？
鬼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范魂金很想搂住她，将她死死抱住，然后说一句你辛苦了，但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又有什么理由这样做？
从始至终，他都只是为了离开这里，完成宗门任务罢了。
而如今与少女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意外。
“不，应该是我谢谢你。”，范魂金松开她的手，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女子只是担心公子，所以想来看看。”
洛缘活脱脱一个忧郁小猫，想要围在他身边转，但又害怕被驱赶，因此只能小心翼翼地做着一切。
范魂金将她的小表情收在眼中，内心一阵波澜。
他从来就不想承认这里是什么真实的世界，不管是这里，还是外面，一直都是。
他一直想把自己遇到的人与事当做故事来对待，当做一本小说，好像这样一来，自己不论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然后心安理得地进行断舍离。
自己是一个反派，最后会死在主角手上，既然如此，只要自己消失了，那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至于什么时候死，自然是跟随范家一起。
这样一来，自己与其他人物之间的故事自然也结束了。
可现在有这个一个女孩证明了这个想法是错的，他们不是什么冷冰冰的故事人物，自己的经历也绝非纸上的几行字，不论是与不是，对自己而言，这份经历绝对是真实的。
范魂金抓了抓头发，压下心中的悸动，冷静开口道，“多谢洛小姐的好心，也谢谢洛小姐刚刚出手相救。”。
“公子说笑了，比起公子为小女子做的这些，小女子做的实在是太少了。”，正说着，她像是下定某种决心，面对范魂金请求道，“另外……公子可否称呼小女子姓名？小姐什么的实在是生疏。”。
“这个……还是太早了些。”
范魂金委婉拒绝。
洛仙并没有气馁，反而笑盈盈地看着他，“我还以为，公子为小女子做了这么多，小女子与公子之间的关系早已更进一步了。”。
“如果公子贪图的不是小女子，那究竟为什么，公子要如此帮助小女子？”
她实在想不出对方如此费力帮自己的原因。
范魂金愣了一下，本来觉得这种事情实在是难以启齿，可有了白天的经历，现在他的脸皮更厚了几分，说出口也没什么大不了了。
他说道，“一开始是因为觉得你跟我养的小猫很像，不过我家小猫可不会杀人。”。
“其实我也在怀疑自己现在做的究竟正不正确。”
范魂金一开始觉得她是一个无辜的人，无辜又可怜，可后来发现这家伙切开怎么还带黑的，那自己还有必要去救她吗？
救还是不救？这是一个困难的选择。
明明只过去了短短几息时间，可在洛仙眼中是如此漫长，自己曾经难堪的一面就这样展露在别人面前，宣判着自己的未来。
“但我想，如果就这样放弃了你，谁会知道后面还会不会有更多的人因你而失去生命，所以我会救你，但这并不是没有代价的。”
“做错了事就要道歉，可人死无法复生，就这么死去对你而言同样是一种解脱，我会让你活下来，然后……多行善事。”
范魂金知道，她是剑灵，离开这片幻境后，他会带走剑胚，然后想办法将其打造成灵剑为自己所用。
既然如此，那自己便是这把剑的主人，它所犯下的罪孽都由自己承担就好，反正自己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身份，多承担一些也没什么。
而洛仙同样自知难推其咎，自己犯下的过错不会因为轮回而消失，那些曾经因为自己而死去的人，即便轮回后会重新出现，可见到对方时，自己不也会想到当时自己残忍杀害对方的场景？
她固然可以找借口，她是剑灵，被剑胚内的怨念所牵引才犯下如此过错，这种理由完全可行。
可她没有这样做，因为她是剑灵，控制这些怨念本就是她的责任，不管怎么讲，这都是她自己的过失。
“小女子……因为知道他们不会真的死去，所以……公子你说的对，这并不是小女子可以行恶的理由，没想到不知不觉间，小女子也变成了自己最害怕，最讨厌的人。”
“有一点你说错了，有人真的死了。”
他不是圣人，杀人这种事情并非不可接受，可那也要看被杀的是什么人，倘若是恶贯满盈之人，那多杀些也无妨，若只是手无寸铁的无辜之人，这是他无法接受的。
弱肉强食是这个世界的道理，或许对其他人来说只是死了几个人，但范魂金自己还是无法接受，他觉得自己还不属于这里，或许以后也不属于这里。
多说无益，范魂金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趁着他对洛仙还有些许好感之前帮她恢复自由。
……
第二天，满城惊动。
成千上万的禁军护送皇帝出城。
同样出城的还有洛缘，被安置在皇帝左右，盛装下，绚烂如花。
范魂金与皇帝齐座，他看了眼在皇帝另一侧的空座，不断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
他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洛缘讲述的轮回经过，心中的不安挥之不去。
自己到底算漏了什么？从头再来。
就从原来的轮回线开始吧。
范魂金回忆着。
一开始，没有别人插手的情况下，洛小姐的结局是以身祭剑，剑胚虽然因此拥有了剑灵，但是因为她的灵魂力量不足，为了弥补缺口，下意识地吸收着周围一切的力量。
也因此几乎将整个凤鸣城毁掉。
剑胚仍未成剑，在如此大量灵魂的冲击下被这些灵魂产生的怨念充斥，一部分力量构成了如今的凤鸣城幻境，另一部分则留在剑胚当中。
这大概是那位喜欢用拳头的前辈所做，真是恶趣味啊，那位前辈应该能够解决这个问题吧。
……
想起来了！
范魂金看向皇帝，对方一副安然的样子坐在那里，仿佛胜券在握。
范魂金越看越觉得不对，自己前天晚上一剑把那个筑基修士秒了这件事他不可能不知道，还有什么理由可以让他这么自信？
换句话说，在最初，也是最真实的故事当中，是谁在锻造这把剑？
是洛前辈找的那些工匠？不是。
是那位从一开始就出现在这些人口中的仙师。
嗯……能被剑胚吸干，应该没有多少实力吧。
范魂金一顿，字里行间不断探索，然后得出了一个结果。
他是不知道怎么救洛缘，可有人知道啊！
解铃还须系铃人。
“洛小姐。”，范魂金突然开口，瞬间将周围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他身上。
没等他开口继续问，洛缘突然回答道，“我愿意，公子。”。
范魂金满脸问号，你愿意啥？我什么都没问呢。
皇帝脸上乐呵呵笑，心里恨不得把他们俩锁死，然后一块用来祭剑。
“抱歉公子，小女子还以为在这重要时刻，公子您要……是小女子唐突了。”
话虽如此，可她眼中玩味神色丝毫不减。
她绝对是故意的。
如果不是他们中间隔着两个座，范魂金肯定要教训她一顿。
你愿意有什么用，我可不愿意。
范魂金扭过头，也不打算问了。
洛缘无声笑了笑，心底一阵失落。
凤鸣山
工匠们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工作，巨大的铁块烧的通红，在他们的重锤下不断变形，一遍又一遍地捶打使得铁块的大小不断缩水。
“陛下驾到！”
尖嗓子穿透性极强，顿时，所有人放下了手中的工作。
范魂金表面漫不经心，右手却已经放在了长安剑上，他已经感受到了来自强者的注视，对方毫不掩饰自己的存在，若是要让他来形容对方的可怕，大概就是在自己七岁时面对狂暴状态下的姐姐时的感受。
那一战，犹如仙帝之战。
就让疾风快些来吧。
范魂金昂首挺胸，身怀玄黄诀与青平扶摇诀两种玄阶功法，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输。
而在不远处的巨石上，一位年迈的老者内心一脸懵逼。
老者乃是半步金丹强者，距离金丹境只差一步，距离踏进棺材也只差一步。
是的，他快活到头了，再不突破的话，最多再活一二十年寿元就到头，成为一具枯骨。
一二十年有啥用，连闭关都不够。
他不甘啊！拼死拼活终成半步金丹，已经是令无数修士仰望的存在了，他怎么甘心就这么死了。
必须要突破金丹！
为此，他寻遍各种方法，但大部分都不适合。
他想要更安全一些的方法。
没想到真让他找到了。
灵剑认主。
当灵剑降世时，会聚集大量的天地灵气，那股力量足以为他填补生机，甚至助他突破，而灵剑认主后，他就有了对抗天劫的保障。
可想要锻造出一把灵剑实在是太困难了，大量的天材地宝，那是他一个穷逼散修无法承担的数字，一把下品灵剑就是他大半身家。
还有其他办法吗？诶！当然有！
说到底引起天地灵气汇聚的是灵剑诞生时所产生的那一丝灵性，一些天材地宝出世时也有这种效果，所以归根结底，只需要让天道感应到那一丝灵性就好了。
纯洁无瑕的灵魂，足以替代灵器诞生产生的灵性，为此，他苦寻拥有这样灵魂的人，他找了数百上千的新生儿，用同样的话术骗取那些父母的信任，让这些新生儿与世隔绝，懵懂无知。
这是有很大风险的，可他又不想自己照顾孩子，所以只能广撒网，没成想真让他找到了一个。
不仅是满足需求的纯洁灵魂，而且更是绝色，用来当剑灵绝对养眼。
于是就有了接下来的故事。
此刻的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甚至不断处于轮回当中，半步金丹的灵魂力量被剑胚消耗得太多了，越来越虚弱的他渴求着灵剑问世，但结果总是开始新的轮回。
就这样一直循环往复。
直到现在。
仙师看着前面的队伍，一时陷入了沉思。
一个好消息，跟一个坏消息。
这种时候肯定先听坏消息。
坏消息是，他选的剑灵不干净了。
洛缘的灵魂已经称不上纯洁无瑕了，用她来做剑灵，灵剑永远无法锻造成功。
好消息，旁边有一个更好的。
他用自己的寿元保证，他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纯洁的灵魂。
他所施展的是一门特殊的术法，这门术法外加他与生俱来的异瞳，就能够看到寻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而他所能看到的就是每个人灵魂所散发出的气，当然，仅限于金丹期以下。
金丹大能的感知力足以在他窥探的那一瞬一巴掌拍死他。
越是纯洁的灵魂，散发出的气越透明，金色的气代表尊贵，红色的气代表强盛，黑色的气代表了邪念。
而现在，洛缘那原本透明的气染上了些许黑色。
至于旁边那个少年，已经透明到近乎看不见的地步了。
他在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若是将洛缘炼制成剑灵的话很有可能会失败，而以他现在的时间来看，根本没有机会等到下一个洛缘的出现。
或者……用那个少年的灵魂来炼制剑灵。
到底选哪个呢？
不对？他是不是朝这边看了眼？
仙师觉得一定是自己老眼昏花了，他可是半步金丹大能，尤其是一个小小练气修士能够窥探的存在？
若他发现了自己，绝对会被自己那可怕的威压碾压到精神崩溃才对。
想到这他不禁自嘲笑了笑。
罢了，就用他了。
仙师脚下踩着一根树枝朝着人群悠哉悠哉飞去。
另一边，范魂金正在表演所谓的仙缘转移大法。
他嘴里振振有词地念叨着听不懂的话，然后将手放在洛缘头顶揉了揉。
手感极佳，爱不释手。
“公子，还没好吗？”，嘴上催促着，可洛缘却是一副享受的表情。
范魂金嘴角抽了抽，然后掐诀，瞬间，周围草长花开，正是当初司徒兰所使用的招数。
然后他张开手，手掌当中出现一滴灵液，正是司徒兰炼制的灵液兴奋剂。
“张嘴。”，他对皇帝说道。
皇帝下意识张嘴，等他后悔时已经晚了，灵液入口，区区一滴就足矣。
范魂金露出奸计得逞的笑容问道，“感觉如何？”。
皇帝没有回答，他已经爽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