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下的火把连成游龙,村民们举着灯笼跑上来时,林阎正弯腰替张婆婆拍去裤脚的泥。
老人的手还攥着他的道袍衣角,掌心那枚金漆红印硌得他手背生疼,像块烧红的炭。
\"张奶奶!
可算找到您了!\"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扑过来,眼泪汪汪地拽住张婆婆胳膊,\"我娘熬了红糖姜茶,说您受了惊吓得暖暖身子。\"
李道士把道袍前襟的泥点拍得噼啪响,瞥了眼林阎怀里微微发烫的钥匙:\"先回镇里。\"他声音压得低,\"那蛇纹虽散了,镇阴珠的事...老张婆子没说错。\"
林阎垂眸应了声,余光扫过张婆婆发间沾的草屑——方才在山坳里躲避蛇妖冲击时,老人把他往石缝里推,自己撞在了野荆条上。
他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说什么,只伸手虚扶在张婆婆肘弯。
镇子里的青石板路被夜露浸得发亮,灯笼挂在屋檐下摇晃,照得各家门窗上的驱邪符影影绰绰。
路过土地庙时,白狐仙突然停住脚步。
她本是跟着走在最后,此时却望着庙门上方褪色的木匾,指尖轻轻摩挲着鬓边银狐簪:\"这庙...有年头了。\"
\"五十年前重修过。\"张婆婆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方才的颤音像是被风卷走了,\"我年轻时候在云隐寺当知客,见过本《镇阴志》。
里头记着,这青石镇底下压着条'锁魂脉',镇阴珠不过是露在明面的锁头。\"
林阎脚步一顿:\"您是说,藏书阁?\"
张婆婆点点头:\"云隐寺的经楼毁于战火,可镇公所的藏书阁收着些旧抄本。
当年主持说过,若见着带蛇纹的邪物,便去查《幽冥图志》。\"
李道士的符袋在腰间晃了晃:\"那还等什么?\"
藏书阁在镇公所后院,朱漆门扉结着蛛网,推开门时扬起的灰尘里,隐约能看见梁上悬着的\"敬文\"木牌。
靠墙的榆木书架从地面直顶到房梁,最下层堆着《农桑要诀》《婚丧礼俗》,越往上越旧,到第三层时,书脊上的字已经褪得只剩些墨痕。
白狐仙抬手拂过一架书,指尖凝起半团白光——这是狐族探灵的小术法。\"这里有阴气。\"她偏头看向林阎,\"很淡,像...被人刻意掩盖过。\"
\"找《幽冥图志》。\"林阎抽出一本霉味扑鼻的《地理志》,翻到最后几页时,泛黄纸页间突然飘落张旧笺。
他弯腰去捡,却见阴影里坐着个人。
老书生正蜷在靠窗的藤椅上,青衫洗得发白,鼻梁上架着副玳瑁眼镜,手里捧着本《春秋》。
听见动静,他慢悠悠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像两潭古井:\"小友可是来寻《幽冥图志》?\"
林阎把旧笺收进袖中,上前一步:\"前辈可知这书?\"
\"三十年前,有个穿玄色道袍的年轻人也问过这话。\"老书生合上书,指节叩了叩藤椅扶手,\"他说要找能镇住'九幽冥蛇'的钥匙,后来...死在了锁魂脉入口。\"
李道士的雷符在符袋里发出轻响。
林阎注意到老书生的指甲盖泛着青灰,像是长期接触某种阴毒之物留下的痕迹。
他摸出怀里的青铜钥匙,放在两人中间的木桌上:\"我们有半把钥匙。
蛇妖背后的符文使者说'下一次',前辈可知那是什么?\"
老书生的目光落在钥匙上,瞳孔突然缩成细线。
他伸手要碰,又像是想起什么,缓缓收回:\"你们要找的,是'山海战役'留下的封禁钥匙。
万年前神魔陨落,他们的血混着怨气凝成锁,钥匙分九柄,每柄锁着段禁忌。\"他顿了顿,\"可你们不该卷进来。\"
\"张婆婆说,镇阴珠锁的不只是蛇妖。\"林阎想起山坳里那团暗红蛇纹,\"若放任不管,这镇子会变成第二个乱葬岗。\"
老书生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笑了:\"小友倒是和当年那道士像。\"他从怀里掏出块半旧的丝帕,包着片残页,\"我要找的古籍在陈霸天手里。
那泼皮占了西头的货栈,上个月带人砸了我书斋,抢走了《山海残卷》。\"
\"陈霸天?\"李道士嗤笑一声,\"那混球上个月还抢了王屠户的猪,被我用净心符烧了他半间厢房。\"
\"我们帮你。\"林阎把钥匙收进怀里,\"但得先看残页里有没有钥匙的线索。\"
老书生推了推眼镜:\"残页里记着'锁魂脉分九窍,钥匙出,阴门开'。
至于其他...\"他指了指窗外渐起的风,\"得先把《山海残卷》拿回来。\"
陈霸天的货栈在镇西头,院墙上插着碎玻璃,门口两个保镖抱着酒坛打盹。
白狐仙指尖弹出粒狐火,在两人后颈一绕,那两个立刻歪倒在墙根,鼾声如雷。
\"好手段。\"李道士摸出张定身符,却见林阎已经翻上了院墙。
巡夜人的身法本就擅走阴路,他借着阴影溜到窗下,听见屋里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
\"奶奶的,这破书有什么宝贝?\"陈霸天的大嗓门震得窗纸直颤,\"老子把字都撕了垫桌脚!\"
林阎一脚踹开木门时,正看见个穿绸衫的胖子踩着半卷书,脚边散落的纸页上画着青面獠牙的怪物。
他抄起条板凳砸过去,陈霸天躲得慢了些,额头立刻肿起个包。
\"你他妈...\"
\"闭嘴。\"李道士的雷符已经拍在门框上,蓝色电弧噼啪作响,\"再嚷嚷,烧你眉毛。\"
白狐仙弯腰捡起散落的纸页,指尖抚过被踩皱的部分:\"是《山海残卷》。\"她抬头时,眼尾的狐纹若隐若现,\"陈爷,这书里记着你家祖坟的风水局呢。
要是被撕了...\"
\"别别别!\"陈霸天扑通跪下,\"我就是瞧这老头不顺眼!
书都在里屋柜顶,没撕!\"
等他们抱着半箱残页回到藏书阁时,月亮已经爬上了屋檐。
老书生颤抖着展开那些纸页,枯瘦的手指抚过泛黄的字迹,突然发出声低笑:\"找到了。\"他指着其中一页,上面画着座被云雾笼罩的山谷,\"锁魂脉第七窍,在青蚨谷。\"
林阎凑过去,见图旁写着\"谷中无日,阴火长明\"。
他正要细问,老书生却突然站起身,青衫袖子滑下去半截。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在老书生手腕上——那里有个暗红的蛇形印记,和山坳里那团蛇纹如出一辙。
\"时候不早了。\"老书生把残页收进檀木匣,\"明日辰时出发,青蚨谷得赶在阴气最盛前进去。\"
林阎望着他转身的背影,怀里的钥匙突然又开始轻颤。
他摸了摸袖中那张从《地理志》里掉出的旧笺,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书生夜读,蛇影入袖\"——而老书生方才转身时,他分明看见其青衫下摆沾着片磷粉,像极了蛇类蜕皮时留下的痕迹。
白狐仙凑过来,轻声道:\"他身上有股很淡的妖气。\"
李道士正把雷符一张张摊开晾晒,闻言抬头:\"妖气?
可我没感觉到邪祟之气。\"
林阎没说话,目光落在老书生方才坐过的藤椅上。
那里有片极淡的水痕,形状像条盘着的蛇。
他伸手摸了摸,凉意透过指尖直钻心尖——那不是露水,是阴寒的鬼气。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吹得烛火忽明忽暗。
林阎望着老书生离开的方向,听见远处传来悠长的梆子声。
巡夜人最熟悉这种声音,可今夜的梆子声里,似乎混着某种嘶嘶的异响,像极了蛇信子扫过青石的响动。
他摸了摸怀里的钥匙,金属表面的温度比方才更烫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