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舰“燎原号”的震颤从龙骨深处蔓延开来时，林烨正站在观测舱的弧面窗前。舷窗外，蟹状星云的淡紫色星尘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聚，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揉成实质——这是他从未在星图上见过的天象，却在三秒后被刺耳的警报声撕裂。
“舰长！右舷推进器过载！能量导管破裂！”通讯器里的声音带着电流的滋滋声，机械师老王的嘶吼几乎要冲破声波屏障，“温度还在升！再不降载，整组引擎都得炸！”
林烨转身时带起的气流掀动了他肩头的指挥绶带，金丝绣成的星纹在红色警报灯下泛着冷光。他指尖在主控屏上划过，调出推进器三维模型，破裂的导管像条垂死的蛇，红色的过热预警正沿着管线向上蔓延。
“关闭右舷能源供应，切换备用推进组。”他的声音平稳得像结了冰的湖面，目光却死死锁在模型角落那个闪烁的绿点上——那是手动泄压阀的位置，在第三维修通道尽头，一个需要肉身穿过辐射区才能触及的死角。
“备用组响应延迟！该死的，线路也出问题了！”老王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泄压阀！得手动开！”
林烨没再说话，抓起壁挂式防护服时，金属扣环撞在他胸前的勋章上，发出清脆的响。观测舱的门在他身后合上，隔绝了指挥舱的混乱，走廊里的应急灯每闪一下，就把他的影子在舱壁上拉长一分。
第三维修通道的隔离门泛着冷蓝的光，辐射检测仪在门边疯狂跳动，红色数字刺得人眼疼。林烨扯下颈间的身份牌塞进防护服内袋，指尖触到一片温热——是苏瑶早上塞给他的薄荷糖，铝箔包装还没拆。
“嗤——”隔离门开启的瞬间，热浪混着臭氧的味道扑面而来。他弯腰钻进通道，金属支架在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头顶的管线不断滴落滚烫的冷却液，砸在防护服头盔上，溅起细碎的白汽。
推进器的嗡鸣震得耳膜发疼，林烨数着脚下的防滑纹路前进。第五十七道纹路处，他看到了那个嵌在管道丛中的泄压阀，黄铜旋钮上积着层黑灰，在应急灯下泛着死气。
就在他伸手去够的瞬间，管道突然剧烈震颤，一根爆裂的能量管甩过来，带着刺眼的电弧擦过他的手臂。防护服的外层瞬间焦黑，灼热感透过隔热层渗进来，像有把钝刀在皮肉上慢慢割。
林烨闷哼一声，反手抓住那根狂甩的管道，借着反作用力荡到泄压阀前。右手套已经被电弧烧穿，他干脆扯掉手套， bare 手握住滚烫的黄铜旋钮。
“滋啦——”皮肉贴上金属的瞬间，白烟冒了起来。他咬紧牙关，肩膀顶住摇晃的管道，手腕猛地发力。旋钮转动的刹那，高压蒸汽带着刺耳的尖啸喷薄而出，在他胸前的防护服上冲出个大洞，灼热的气浪燎到皮肤，疼得他眼前发黑。
“右舷压力下降！能量恢复正常！”通讯器里爆发出欢呼时，林烨正靠在管道上喘气。他低头看着自己冒烟的右手，掌心的皮肉已经黏在旋钮上，扯开时带起一串血珠，滴落在金属地板上，晕开一朵朵暗红色的花。
撤退的路比来时更难走。防护服的冷却系统失灵了，热浪裹着辐射粒子贴在皮肤上，林烨觉得自己像块被扔进熔炉的铁。走到隔离门附近时，他突然踉跄了一下，伸手扶住舱壁，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刚才被电弧擦过的手臂，此刻像有无数根针在扎。
“舰长？你没事吧？”老王的声音带着担忧。
林烨没回答，只是盯着隔离门外的走廊。应急灯的光线下，走廊尽头似乎站着个人影，白大褂的下摆随着气流轻轻晃。他眨了眨眼，以为是幻觉，直到那人影快步走近，熟悉的声音透过舱门传进来，带着压抑的哭腔。
“林烨！你混蛋！”苏瑶的声音在颤抖，“谁让你自己去的？维修机器人呢？！”
林烨靠在舱壁上笑了笑，想抬手打招呼，却发现右手已经抬不起来。隔离门缓缓开启，苏瑶扑进来时带起阵风，白大褂上沾着的星尘粉末落在他烧焦的防护服上。
“别动。”苏瑶按住他想缩回去的手，眼泪砸在他掌心的伤口上，疼得他抽了口气，“哭什么。”
“我没哭。”她梗着脖子反驳，却在撕开急救包时手抖得厉害，碘伏倒在伤口上，泡沫冒起来的瞬间，她的眼泪掉得更凶了，“谁让你逞英雄？辐射超标怎么办？手臂废了怎么办？！”
林烨看着她泛红的眼角，突然想起早上出门前，苏瑶把薄荷糖塞进他手里时说的话——“第三维修通道的辐射屏蔽层该换了，你别自己跑那地方去”。当时他怎么回答的？好像是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说“舰长的命硬”。
“有点疼。”他低声说。
苏瑶的动作猛地顿住，抬头瞪他，眼眶红得像要滴血：“知道疼就别乱逞能！”话虽如此，她的动作却放得更轻了，绷带缠到第三圈时，她突然俯身，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声音闷在防护服里，“下次再这样……我就把你的指挥权限锁了。”
林烨低头看着她发顶的旋，闻到她白大褂上淡淡的消毒水味，突然觉得手臂上的疼好像减轻了些。他抬起没受伤的左手，轻轻按在她的发顶，指尖穿过发丝，触到她发烫的头皮。
“好啊。”他说，“不过这次……得先让我回指挥舱。”
苏瑶猛地抬头，眼眶里还含着泪，却凶巴巴地瞪他：“看什么看？走不动了？我背你！”
林烨看着她单薄的肩膀，刚想说“不用”，却在对上她倔强的眼神时把话咽了回去。他任由她半扶半搀地往走廊走，右手的疼还在蔓延，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
舷窗外，蟹状星云的星尘还在凝聚，淡紫色的光透过观测舱的玻璃洒进来，落在苏瑶的白大褂上。林烨看着那些跳动的星尘，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星夜，他第一次在维修通道里救下被卡住的苏瑶。那时她还是个实习生，哭着说“再也不碰这些破管道了”，转头却比谁都钻研得认真。
“苏瑶。”
“嗯？”
“下次换屏蔽层，记得叫上我。”
苏瑶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却轻轻“嗯”了一声，声音轻得像飘落的星尘。林烨看着她晃动的白大褂下摆，突然觉得掌心的灼痛感，好像也没那么难挨了。
指挥舱的灯光越来越近，老王他们的欢呼隐约传来。林烨靠在苏瑶肩上，闻着她发间的消毒水味，在心里悄悄改了个主意——等手臂好了，他得去趟物资库，把第三维修通道的屏蔽层全换成最高规格的。
毕竟，下次要是再受伤，可未必有人能及时冲进来，带着哭腔骂他混蛋了。
星尘还在窗外坠落，像场盛大的烟火。林烨闭上眼睛，把脸埋在苏瑶的肩窝，任由那带着消毒水味的温暖，一点点驱散骨头缝里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