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里的青砖地面沁着潮气,方桐蜷在草席上数着瓦缝里的雨滴。那件蓝布衫被老周扔进火盆里烧了,焦糊的味道里混着奇怪的腥甜。守夜的火盆哔剥作响,爆开的火星在供桌下拉出细长的阴影,像是有无数双手在砖缝间蠕动。
天刚泛青,方桐就被尖叫声惊醒。她披上衣服冲出门时,正撞见两个后生用竹竿挑着什么东西往老槐树上挂。湿漉漉的条状物在晨雾中晃荡,溅落的血珠砸在了祠堂前的石臼里,叮咚作响。
\"让开!\"老周挥着烟杆驱散人群。方桐这才看清竹竿上挑的是一条五尺长的裹脚布,浸透的血浆正在往下滴血,布头还连着一块巴掌大的皮肤。树根处仰躺着守林人铁柱,那双能赤脚走山路的粗腿此刻缠满了染血的布条,十根脚趾竟不翼而飞了。
村医赵福蹲在尸体旁直摇头:\"脚踝骨都碎了,像是被铁链绞过。\"他掀开死者裤管,围观人群齐齐的抽着冷气——铁柱小腿上布满紫黑色淤痕,纹路竟与老槐树皮的褶皱一模一样。
此时方桐胃里一阵翻腾,后退时踩到一个硬物。捡起来一看竟是半块铜镜,断裂处还粘着青苔。当她抹去镜面的泥污时,晨曦恰好穿过槐树的枝桠,这时铜镜突然映出一张模糊的女人脸。那影子一闪而过,但足够让她看清女人耳垂上的翡翠坠子——和母亲葬礼照片里戴的是一模一样。
\"这是从哪来的?\"老周夺过铜镜时,方桐注意到他的拇指在镜框刻痕处重重地摩挲着。那个地方有个被硬物刮花的\"月\"字,正是母亲方月茹的月字。
\"我在尸体旁边捡的。\"方桐话音未落,老周突然扬手将铜镜掷向井口。古井栏溅起一丝火星,铜镜碎片簌簌落进了深井,许久才传来一声闷响。井底突然涌出咕嘟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吞咽。
这时赵福起身掸了掸白大褂:\"都散了吧,这两天暴雨冲了山路,县里法医最早明天才能到。\"他拎起药箱时,箱角铁扣刮掉了一块槐树皮。暗红色树浆喷溅在他的手背,瞬间鼓起一串水泡。
正午的日头被雨云吞没,方桐站在老宅天井里仰头望着天。瓦当滴落的雨水带着铁锈味,三十年前母亲执意要翻修祖屋时,特意保留了这口青砖老井。井绳早已朽烂,她借了铁桶准备打水洗手,却发现井沿上有新近的摩擦痕迹。
这时麻绳突然绷紧,铁桶撞上井壁发出了空响。方桐趴在井口往下看,水面倒影里除了自己,还有一个穿蓝布衫的女人并肩而立。她猛地回头,身后却只有被风吹动的门帘。
当铁桶提出水面时,井底传来了指甲刮擦石壁的声响。方桐强忍着心悸收起麻绳,桶底缠着一团漆黑的东西。待看清那是纠缠成结的长发,发丝间还缠着一支翡翠簪子时,她失手打翻了水桶。
簪头雕的木樨花缺了一片花瓣,这个细节让她浑身发冷——母亲下葬时,这支簪子明明别在寿枕上。
这时阁楼里突然传来织布机的吱呀声。
方桐攥着簪子僵在了原地。老宅阁楼都封存二十年了,织布机早在祖父那辈就换成了缝纫机。可那声音持续不断,还夹杂着线轴滚动的哒哒声,像是有双看不见的手在穿针引线。
此刻的木梯在脚下呻吟着,陈年灰尘被脚步声惊起。方桐举着手机电筒推开阁楼门时,织布机前确实没有人,但梭子正在自动穿梭。月光白的棉线在机杼间流动,每织一寸就浸染一抹暗红,最后成型的布料上全是交错的抓痕。
\"是谁在装神弄鬼!\"方桐抄起墙角的竹扫帚砸向了织布机。梭子突然暴起,棉线像蛇一般缠住了扫帚柄,眨眼间绞成了碎片。当她退到楼梯口时,整匹布从织机上腾空而起,血渍在布料表面汇聚成六个字:三日之内必死。
这时屋顶的瓦片突然炸裂,一道黑影撞破屋顶坠了下来。方桐尖叫着翻滚躲避,碎瓦中跌下一只黑猫的尸体。猫颈上缠着褪色的红绳,绳结样式和她烧掉的那把铜钥匙上的竟完全相同。
混乱中有人拽住她胳膊就往外拖。老周身上浓重的烟油味此刻格外的真实:\"不是叫你别照镜子吗?\"他手里的煤油灯照向了织布机,那些棉线瞬间缩回成普通的白纱。
\"这宅子里的镜子不止是玻璃。\"老周用烟杆挑开黑猫僵硬的爪子,露出藏在肉垫里的镜面碎片,\"从你跨进村口的那刻起,就有东西在井底看着你呢。\"
夜色再次降临时,方桐蜷缩在祠堂的耳房不敢合眼。供桌上的长明灯突然爆了个灯花,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影子慢慢站起身,伸手取下供果盘里的梨。真正的她明明还在床上发抖,但那道影子确实在啃食祭品,汁水顺着下巴滴在了蒲团上。
\"别看影子!\"赵福这时举着酒精灯冲了进来,跃动的火苗让影子瞬间归位。他白大褂上沾着泥点子,药箱里传出玻璃瓶碰撞的脆响,\"今天早上解剖铁柱的尸体,在他胃里发现了这个。\"
他打开的纱布包里竟是一团缠绕的棉线,浸在血水里像活物般微微抽搐。方桐认出这和阁楼织布机上的线是一模一样的,线头还粘着槐树的花蕊。
\"这不是普通的棉线。\"赵福用镊子夹起一根对着灯光看,\"放大看会发现每根纤维都是空心管,里面流动的......\"他突然噤声,酒精灯的火苗变成诡异的青绿色。
此时祠堂外传来此起彼伏的狗叫声。方桐冲到窗边,看见全村的野狗都聚集在老槐树下狂嚎。树根正在月光下蠕动着,像无数条交尾的蛇钻入地底。当第一声犬吠变成了哀鸣,方桐终于看清——那些根本不是树根,是纠缠成团的裹脚布从地底涌出,正把野狗拖进裂开的地缝。
赵福这时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你绝对不能再碰......\"话没说完,药箱里传来玻璃炸裂声。装着棉线的瓶子碎了,那些血线像蚯蚓般钻出纱布,顺着赵福的裤管爬了上去。
方桐抄起供桌上的烛台去拍,火焰触到棉线的瞬间爆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叫。赵福踉跄着撞翻了长明灯,火苗窜上帷幔时,她看见无数蓝布衫的影子在梁柱间飘荡。
当救火的村民撞开祠堂门时,方桐正用铜盆往赵福身上泼水。没人注意到她左脚的布鞋上沾了血线,那些红线正悄悄的钻进针脚缝隙。而此刻在井底,白天被打碎的铜镜残片正在重新拼合,镜面浮现出方桐穿着血丝绣鞋走向阁楼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