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底伸出的苍白手臂抓住顾三脚踝时,柳归舟反手将桃木剑刺入井壁。剑锋与青砖摩擦迸出火星,照亮了隐藏在苔藓下的浮雕——无数细小的送葬纸人正抬着棺椁前行,每具棺盖都刻着生辰八字。
\"闭气!\"柳归舟扯断缠在顾三颈间的水草,年轻人怀中的血玉突然迸发红光。井水在玉光照耀下变得透明,他们正悬在青铜棺椁上方三尺,棺盖上压着块刻满符咒的镇尸碑。
顾三的槐木腿骨撞上棺椁,裂纹中渗出暗红液体:\"这些符咒……和先生心口的一模一样。\"
\"因为都是出自我手。\"柳归舟抹去棺盖上的淤泥,露出\"光绪二十六年\"的刻痕。棺内突然传来指甲抓挠声,八十一条锁链从井壁射出,将棺椁拽向黑暗深处。
湍急的暗流裹着他们冲进溶洞,顾三的后背撞上石柱,咳出的血沫里混着纸屑。柳归舟点燃犀角灯,绿莹莹的火光照亮洞顶——倒悬的钟乳石上挂着密密麻麻的茧,半透明的茧衣里裹着穿嫁衣的尸体。
\"张大帅的活人俑工坊。\"柳归舟用剑尖挑破最近的血茧,尸体腹腔里塞满染血的糯米,\"这些姑娘的生辰都属极阴。\"
这时暗处传来了铁链的拖曳声,顾三突然指着溶洞尽头:\"那里有光!\"
穿过狭窄的岩缝,眼前的景象让两人僵在原地。百丈见方的地宫中,九座青铜鼎围成祭坛,鼎中沸腾的黑血不断冒出人形气泡。墙壁根本不是砖石,而是层层叠叠的活尸,他们的眼球在干瘪的眼眶中转动,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
\"欢迎来到万尸塚。\"张副官的声音从祭坛传来。他身后站着个穿大氅的独眼男人,德国造的雪茄剪正修剪着雪茄,\"柳先生,你比预计的时辰晚了两刻钟。\"
柳归舟将顾三护在身后:\"张大帅连萨满的炼尸鼎都敢碰,不怕遭天谴?\"
军阀头子吐出个烟圈,独眼里映着鼎中血光:\"本帅的刀就是天谴。\"他弹了弹烟灰,活尸墙突然裂开道缝隙,露出嵌在尸堆里的石碑,\"·毓宁,庚子年七月初七生祭——这行字还是柳先生亲手刻的,忘了?\"
顾三猛地转头,柳归舟的侧脸在血光中忽明忽暗:\"二十年前黄河改道冲开古墓,你从棺中取出血玉时我就该杀了你。\"
\"所以您在我心口刻下锁魂印?\"顾三扯开衣襟,金色符文正在渗血,\"把我炼成活傀儡,就为了今天带路找到地宫?\"
祭坛突然震动起来,鼎中黑血汇聚成漩涡。张大帅的皮靴踩在祭坛边缘:\"时辰到了,劳烦柳先生开棺。\"
八个士兵抬着青铜棺椁从尸墙走出,棺盖缝隙中渗出漆黑的黏液。柳归舟的桃木剑横在棺前:\"毓宁的怨气一旦释放,将会引来三万阴兵……\"
\"本帅要的就是三万阴兵!\"军阀的佩刀劈在棺盖上,火星溅在柳归舟衣襟烧出破洞,\"开棺,否则我让这小子生吞血玉。\"
顾三这时突然夺过士兵腰间的手雷:\"先生,我脚骨里埋着炸药。\"他撕开残破的裤管,槐木纹理间可见金属光泽,\"您教我的,傀儡师总要留个后手。\"
僵持间,棺椁突然传出戏腔:\"原来姹紫嫣红开遍……\"声音与乱葬岗女鬼一模一样。所有活尸齐刷刷地转过头,鼎中血浪翻涌成八尺高的人形。
柳归舟咬破指尖在棺盖上画符:\"天地玄宗,万炁本根!\"血符亮起的瞬间,棺盖轰然炸裂。身着凤冠霞帔的女尸悬浮在半空,嫁衣下摆滴落的黑血在地面蚀出八卦的图案。
\"不对……\"顾三盯着女尸心口的金刀,\"这具尸体怎么没有怨气。\"
张大帅突然狂笑:\"因为真正的毓宁格格在这里!\"士兵们掀开祭坛中央的石板,露出个灌满血水的玉池。池底沉着具水晶棺,穿朝服的女子双手交叠胸前,掌中握着半块血玉。
活尸墙开始崩塌,柳归舟拽着顾三跳进血池。粘稠的血浆灌进口鼻,他在窒息前看清了池底刻着的萨满祭文——金刀剜心不是终结,而是将魂魄封入玉中的仪式。
\"看见了吗?\"柳归舟的声音在血水中异常清晰,\"当年送嫁队伍里有八十抬嫁妆,第八十一抬红轿坐着萨满巫师。\"血池突然沸腾,浮现出当年的场景:毓宁被铁链锁在祭坛,金刀刺入心口时,巫师将她的血引入玉玦。
顾三的瞳孔突然扩散,血玉从他怀中飞出,与水晶棺中的半块玉玦拼合。整座地宫剧烈震动,活尸们挣脱墙壁的束缚,朝着血池蜂拥而来。
张大帅的枪声在水下变得沉闷:\"把玉抢过来!\"士兵们跃入血池,却在接触到玉光的瞬间浑身冒烟。顾三的槐木腿骨开始生长血肉,他痛苦地抓着柳归舟:\"先生,我身体里有东西要出来了!\"
柳归舟劈手斩断顾三新生的血肉,露出森森白骨上刻的满文:\"你是我用毓宁肋骨雕的傀儡,本该在二十年前就……\"
血玉突然迸发强光,毓宁的尸身睁开双眼。活尸们在血池边跪成一圈,腐朽的声带挤出同一句话:\"时辰到了,该还债了。\"
张大帅的子弹穿透柳归舟左肩,却不见血花:\"果然不是活人。\"他冷笑着扯开军装,心口赫然嵌着块人皮符咒,\"本帅吃了八百颗人心才等到今天,你这活死人拦得住?\"
柳归舟的桃木剑刺入血池底部,以自身为媒介催动咒文。顾三七窍流血却死死抱住张大帅的腿:\"先生,把我……和血玉一起……\"
活尸的利爪穿透顾三胸膛时,血玉终于完整拼合。毓宁的怨魂从玉中苏醒,地宫顶端裂开巨大的缝隙,月光如银柱笼罩祭坛。柳归舟在血浪中最后看到的,是顾三化作纸灰前释然的笑容,以及张大帅被无数活尸拖进血池的残影。
\"摆渡人,这债还没完。\"毓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时,柳归舟正从海河下游的浅滩醒来。朝阳照在他心口的血玉纹路上,远处传来军队集结的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