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掀开车帘，帘外之人一身官服，风尘仆仆。
钟鸣见到冷凝冽也在车内，先是一愣，随即躬身行礼：“见过郡主，下官鲁莽，未曾想郡主亦在此。”
冷凝冽淡淡“嗯”了一声，权作回应。
太子沉声问：“何事拦驾？”
“这……”钟鸣面露难色，略微迟疑，“都察院已将孔雀园的尸身大致清理完毕，有些状况，需请太子定夺。”
孔雀园？
一听是此案，太子放下车帘吩咐：“带路。”
“是。”钟鸣领命，一行车马随即调转方向。
“耽误你片刻，无妨吧？”太子转向冷凝冽，语气虽是询问，却也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意味，“此事，与你的人亦有些牵连。”
“无妨。”冷凝冽并不在意，比她心急的人多得是。
马车辚辚，驶向大理寺。
途中，太子开口：“楚瑜之死，你似乎并未再追问。”
“以下犯上，构陷皇室，死已是便宜他。一枚棋子罢了，何须多问？”冷凝冽语调平平，听不出喜怒。
对那些死有余辜之辈，她向来吝于分神。
“魏如雪未曾吐露那枚朱雀令的来历。不过，据闻七十二阁中确有一家曾失落此令，上次朱雀令现世后，那位阁主便被撤换了。”太子将事情的脉络梳理得清晰。
黑雨先前便与冷凝冽提过此事，此刻她仅是轻轻颔首。
暗影阁诸事，蔺无尘自会妥善处置。
“你竟无半分讶异？”太子唇边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凝视着她。
午后日光透过车窗，映得冷凝冽神色平静无波。
他继续道：“你早已清楚？暗影阁竟肯为你至此，莫非……整个暗影阁皆听你号令？”
果然，都不是省油的灯。
冷凝冽唇角微扬，却未作答。
太子从她的浅笑中品出了答案：“果真是你。周青所言不虚……能令他折腰的，唯有美貌。当真讽刺。”
冷凝冽笑意渐深，水眸潋滟，身子微微前倾：“皇兄，能打动他的，还有一样。”
“哦……是何物？”
“真诚。”冷凝冽敛了笑，缓缓坐正。
“我对你……不够真诚？”太子失笑，“你待老三，似乎都比待我客气几分。”
“皇兄希望我对你客气些？”冷凝冽嫣然一笑，“想与三皇子同等待遇？”
太子咂摸出话中深意，心头忽地一松，畅快地笑了。
原来是自己会错意了。
马车抵达大理寺门外。
冷凝冽并未急于下车，只道：“我在此处等你。”
这个时间点，此番作风，绝非小事。
按照常理，她该避让才是。
“你何须避嫌？”太子略感意外，却还是向她伸出手。
能收服暗影阁，绝非仅凭美貌。
即便她心有盘算，于己也未必无益。
冷凝冽见状，亦不推辞，搭着他的手下了车，随他一同迈入大理寺。
原本敞开的朱漆大门，在二人身后，“轰隆”一声沉沉关闭。
迎接他们的，除了武静与张岩，还有一名跪伏在地的女子。
那女子衣衫破败，蓬头垢面，身形枯槁。
武静与张岩的注意力，不约而同地往冷凝冽身后扫了扫，空荡荡的，并无他人。
在寻黑雨？
冷凝冽眼波微转。
踏入此地的，唯她一人。
看来，他们是想从她这里探听些什么。
“参见太子、郡主。”武静与张岩躬身行礼，此地人员不多，都是心腹下属，一同低头。
太子摆了摆手：“免礼。这是何人？”
“回禀太子殿下，”张岩抢先答道，“此女便是早年从和苑侥幸逃脱的受害者。只是她伤势过重，神智已乱，在外流浪多时方被寻获。下官等正追查其身份，特请殿下示下。”
“都察院连区区一人也查不出来么，张大人？”太子语气中带着几分探究。
“殿下，里边请。”钟鸣适时上前，抬手引路。
那女子也被两名衙役搀扶着，踉跄拖入大堂。
“殿下，孔雀园一案，目前已掘出完整骸骨二十九具，另有些残缺不全的尚在拼凑清点。已责令仵作及各部协查死者身份。其中数人身份已确认，包括绥云县富商之女魏莹，两年前失踪的长安镖局二小姐徐红莲，听雨轩的琴师歌姬，以及早年市舶司从各地搜罗来的几位薄有艳名的女子，更有南洋……”
“够了！”太子抬手打断，他并非毫不知情，只是未料到竟残酷至此。
张岩见太子面色铁青，便噤声不语。
反倒是武静接过了话头：“殿下，孔雀园内尚有闻所未闻的酷刑用具，以及供人狎玩的机关消息。”
“别说了。”太子胃中一阵翻涌，脸色愈发难看。
冷凝冽忽地发出一声轻呵，带着浓浓的讥诮：“觉得恶心？皇兄，可要亲往孔雀园一观那些所谓的刑具？亲眼见识见识，我们冷家究竟养出了何等样的人间妖魔？在这天子脚下，营造了怎样一处‘极乐’之所？”
太子闭了闭眼，堂内一众官员无不色变。
“郡主……全都清楚？”张岩小心翼翼地探问。
“张大人，莫非未曾听闻？”冷凝冽缓缓起身，踱至那形容枯槁的女子面前，微微俯身，细细打量。
女子的肌肤尚算白皙，却因常年风餐露宿而显得粗糙。
容颜虽已毁损，眉眼间依稀可见昔日清丽之姿，想必曾是个花容月貌的美人。
“郡主当心，此人神智不清，恐有冲撞。”钟鸣在一旁出声提醒。
“神智不清？”冷凝冽语带寒意，“那不都是被生生逼出来的么？”
她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拨开女子额前散乱的长发，凝视着对方空洞而惊恐的双眸。
那女子全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嘴唇哆嗦着，发出不成调的呜咽。
“阿冽，你若有线索，不妨告知一二。”太子望着她的背影，声音里也添了几分沉重。
冷凝冽缓缓转过身，清冷的嗓音在大堂内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你能将他们，尽数诛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