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觉得人的一生能通过几枚铜钱，或是几根蓍草就能提笔描画。
但我亦不相信，仅凭人力便可躲避天灾。
若真能以人力胜天，那之前的旱灾，就不会死那么多人。”
徐栀怔愣片刻。
原来王免说的不信人定胜天是这么一回事。
就在她正欲开口时，一道声音蓦得打断了她。
“欸！果然！
徐栀，你这名字可真是妙，既有……”
杨思齐站起身来，指着自己推演出的结果扬声开口。
但风萧白却猛得捂住了他的嘴，让他的后半句话硬生生地憋在了嘴里。
风萧白一脸淡定的耸了耸肩。
“杨兄，你有点聒噪了哦。”
杨思齐用力扒拉着他的手，可风萧白的目光却落在了徐栀身上。
就连他看向她的眼神也没了一开始的兴奋，反而带着一种怜悯的神色。
徐栀虽然好奇。
他究竟给自己占卜出了一个什么结果，才让他露出这样一副表情。
但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得先救人。
“你……”
徐栀指了指被他捂住口鼻的杨思齐。
杨慕贞立马会意，一掌拍在了风萧白的背上。
“放手啊！我哥快要被你给捂死了！”
徐栀看着突然变得不淑女的杨慕贞，心头猛得涌上了一股歉意。
这要是让她爹知道。
他精心教养了十多年的女儿，跟着我半天就成了这样，他会不会掐死我。
徐栀想想就觉得脊背发凉，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我现在算是明白，孟母为什么要三迁了。”
闻言，风萧白倏得一下松了手。
感受到空气重新进入肺里，杨思齐来了一个大喘气。
“小六！你真的好狠的心啊，你是想谋杀嘛！”
风萧白没有吱声，而是对着徐栀道。
“这次的占卜不作数，待日后有机会，我带你回苍山！”
杨慕贞瞬间化身为点燃的炮仗。
“去苍山干嘛！你那破苍山有什么好待的！
你以为这天底下，只有你们苍山的人才会占卜嘛！
徐栀姐姐，你随我回长安吧。
我爹也会占卜，他还是陛下钦封的太卜令呢！
经他手的卦象，还从来没有不准的！”
“哦？真的吗？”
风萧白挑了挑眉，一脸等待好戏开锣的神情。
“那是当然啦！”
杨慕贞双手叉腰。
腰身的环佩瞬间叮当作响，与风萧白身上的铃铛合成了一曲清亮的乐调。
王免朝徐栀投去了一个制止的神情。
“不会有事的，他有分寸。”
徐栀侧眸多看了王免几眼。
他怎么知道我想要阻止他们两个。
徐栀一直都没发现，王免的目光几乎就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
只是这目光中没有丝毫侵略性，所以，她才一直都没发觉。
风萧白挑了挑眉，戏谑的眼神落在杨慕贞的身上。
“哦！那这可真是太太太厉害了！
太卜令，好大的官！
可这世上没有一万还有万一呢。
要是太卜真有算错的卦象，你又当如何？”
杨慕贞十分笃定地开口，“绝对不可能！要是我爹真有错卦……”
风萧白歪了歪头，耳间长穗随着他的动作移到了身前。
“如何？”
“要是我爹真算错了卦，我任你差遣就是了！”
杨慕贞鼓了鼓腮帮，圆润的眼中满是骄傲。
“任我差遣？
可你这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你能干什么？”
“欸欸欸！我还在这儿呢，小六子，你可不要太过分了。”
杨思齐挡住了风萧白上下打量的目光，将自己的宝贝妹妹护在了身后。
“喂！是她先说的，你怎么不说她，反倒来训我。”
风萧白不服气道。
“她是我妹妹！她有什么错！
有错也是我这个当哥的错，你找我不就完事了。”
杨思齐抬了抬下巴，一副我护定了的神情。
却不想，他的好妹妹下一秒就出卖了他。
“你嫌弃我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那我哥总能扛、能提的吧！
要是我爹有错卦！我哥就任你差遣！”
“好！”
杨思齐还没来得及阻止，两人已经击掌为誓。
徐栀在一旁干坐着，看着他们的热闹总觉得嘴巴空空的。
“吃吗？”
一盘杏干递到了徐栀面前。
徐栀一眼便注意到了他端盘的手。
他的手指甚至比这白瓷盘还要亮白。
徐栀眨了眨眼，伸手拿了一个。
吃进嘴里的瞬间，她的眼眸倏得亮了起来。
“好吃！”
这跟后世的杏干完全不同。
除了杏本身所带的酸甜味外，还有一股蜂蜜的味道，甜而不腻。
“好吃就行。
这是我特意吩咐人去找来的。
待会儿你可不能再因为药苦就不喝了。”
闻言，徐栀瞬间就觉得嘴里的杏干一点儿也不好吃了。
“怎么了？”
王免疑惑地看着她。
刚才不是还很喜欢吃嘛，怎么这才吃几口就不吃了。
“没事，只是觉得这药比我命还苦。”
王免哑然失笑。
一旁的三人，斗嘴还未结束。
只见风萧白环抱双臂，脸上堆满了笑意。
他一人对战兄妹两人，却丝毫不落下风。
“你既然是太卜令之女，那你哥自然也是太卜令之子了？”
“废话！”
杨慕贞努力地抬起自己的脖子，好让自己的气势没有那么低。
杨思齐在一旁无力地叹了口气。
“妹啊，咱能别跟他说了嘛。
你再说下去，我的脸都快要丢尽了。”
杨慕贞拍了拍自家哥哥的肩膀，以做安抚。
“我哥怎么了？”
风萧白眼珠一转，幽幽道。
“可你哥这占卜的能力……跟我比，差得可不止一星半点呢。”
两人小学生式的斗嘴，唯一受害者则是杨思齐。
“行了行了！你们两个都别说了。”
杨思齐忍无可忍，猛得冲进了他们两人之间。
折扇一开，瞬间隔开了他们二人，他还是一副贵公子的模样。
王免见状，出声打断了他们。
“对了萧白，你这次下山所为何事？”
提起这个，风萧白立马换上了一副严肃的神情。
“数日前。
我在山上卜卦得知，彭城将有三难。
且一难难过一难，无法化解，亦无法避过。
我担心你们，所以这才下山前来相助。”
杨慕贞轻声嘀咕着。
“一难难过一难……
这里能有什么祸事？
而且，今晚还是酬神夜呢。”
“酬神夜？”徐栀拉了拉杨慕贞的衣袖，“什么是酬神夜啊。”
杨慕贞抬手掩嘴道。
“酬神夜就是感恩神恩的日子。寓意驱邪避灾，祈求丰收。”
徐栀点点头。
“你知道的倒还不少呢。”杨思齐没想到她还知道酬神夜。
“那可不！我就是为了酬神夜才……”
杨慕贞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心虚地看向一旁的杨思齐。
“我要是说，我来这里是为了看哥哥。
参加酬神夜是附带的，你信不？”
杨思齐的脸上挂着若有似无的淡笑。
“杨慕贞！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风萧白一个闪身躲开了他们。
“这是怎么了？”
王免没有回答他，反而低身问向徐栀。
“酬神夜有很多好玩的，你想去吗？”
徐栀眨着亮晶晶的眼眸，“想去！”
她从没听过什么酬神夜，当然要去亲眼见识一下。
杨慕贞躲不过杨思齐，只好喊来徐栀帮忙。
园子里，三人的吵闹声传出了围墙，落在了墙外的树杈上。
风萧白倚在一旁的柱子上。
“真是热闹啊……
这么热闹的事情怎么能少得了我呢！”
“小六子！你踹我干嘛！”
“胡说，我那是脚滑！”
王免一人坐在亭中，端着杏干看着他们的嬉笑打闹。
黄昏时分，日落西山。
一位穿着官服的男人举着火把从远处姗姗而来。
夹道两旁的百姓们，每个人的手中都挎着一个竹篮。
里头或多或少的装了些吃食、蔬果，他们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意。
见男人走来，大家都自发跟他问安。
男人也丝毫没有官架子，拱手还礼。
站在祭祀台前，他回身看了眼面带期冀的百姓们，朝他们用力地点了点头。
上台前，先正衣冠。
男人深吸了口气，大步迈了上去。
挺拔的脊背稍稍弯曲，手执香烛朗声道。
“维元狩三年，岁次癸卯，仲夏之月，朔日丁亥。
具位臣陈晟，敢昭告于显圣神君之列。
伏惟神尊，德润一方，功庇万民。
育垠之水，惠及农桑，安澜之波，佑我舟航。
百姓感念，不敢或忘。
今谨率兹僚属，耄老黎庶，具备牺牲，酬谢神驻！
伏望神威永驻，镇海驭波，行云施雨，毋涝毋旱。
尚飨。”
话落，陈晟带着身后百姓齐齐跪下，对着祭祀台上的牺牲行起了跪拜大礼。
王免与风萧白等人，也跟着他们跪了下去。
杨慕贞愣了一下，随即也与他们一同跪拜。
“入乡随俗，不信却也不能不敬。”
徐栀抿抿唇，俯首跪地，行三拜之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