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着地龙的紫宸宫里,因萧晏川的一句问话而变得微冷。
陈全敏锐地察觉出气氛有一丝不对劲,打量着想悄悄退下。
哪知萧晏川注意着林婵,却像长了第三只眼睛一般,冷声道:“站住。”
陈全身子一僵,当即不敢再动,几乎要将头埋入茶炉里。
哎呀,今日这火可真是火啊……这茶水可真水……
萧晏川的力道不大,但林婵莫名觉得自己腕间传来微微痛意。
她指尖蜷起,徒劳地挣扎了一小下,便放弃了。
“回禀陛下,奴婢……去了掖庭局。”
萧晏川背对着她,林婵一时也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凭着语气揣摩:“陛下……怎么知道奴婢刚回来?”
萧晏川复又揉了揉她的手。
“孤的紫宸宫,不至于连你的手都暖不了。”
林婵弱弱辩解:“奴婢畏寒……”
萧晏川嗤笑:“你当孤是傻子吗?”
林婵默了一会儿,回道:“奴婢不敢。”
一旁的陈全偷眼打量,感到一阵牙酸。
陛下这,真的是在质问吗?
他怎么觉得,更像是调情啊?
林婵亦觉得古怪。
她睫羽轻眨,自己当然是故意留个破绽让萧晏川发现的,但他这反应……好像比自己预想的要温和许多。
“好端端的,去那里做什么?”
林婵可就等着他这句话呢。
她当即垂眸,似自怜自伤,又压抑着哭腔装作镇定道:“奴婢……就是去确认一件小事,是奴婢的私事,和旁人无关。”
萧晏川自然听出来了。
“私事……”
他低声念着,握着林婵的手却忽一用力,将人往前扯来。
林婵猝不及防,被扯得向前栽去,伏在了坐榻靠背上。
她几乎要贴上萧晏川的面颊,骤然缩短的距离令她心间微颤,琉璃似的双眸带着惊慌,与萧晏川望来的乌目对视。
她见他薄唇轻启,低柔的声音近在耳畔,又像远在天边。
“小婵,伴君者,无私。”
他这声“小婵”不似从前的平淡无波,相反,带了一点危险的亲昵。
林婵垂眸,身子轻抖,像是害怕。
片刻后,她才低泣着,将在掖庭局里发现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奴婢自知人微言轻,陪长姐入宫,大约已是福分。可既然父亲他们不曾让奴婢当真以宫女身份入宫,长姐她……又凭何如此凌辱奴婢?”
“还有父亲,他从未关心奴婢,也从未与奴婢言明此事,他默许长姐如此欺凌奴婢。可是凭什么……奴婢难道不是他的女儿吗?”
仿佛终于发泄出压抑心底的情绪,林婵声音渐高,泪水涟涟,轻轻一声嗒,一滴泪珠顺着下颌,落在了萧晏川肩头。
萧晏川似乎听得心不在焉,只静静注视着她泪眼。
半晌后,他却道:“你不怨孤?”
林婵蜷睫凌乱,挂着细小的泪珠,她撩眼望来,带着迷茫:?
萧晏川的目光似乎轻闪一下。
“是奴婢自己求陛下来御前的,陛下只是依规加上了奴婢的名字,还不曾追究奴婢从前入宫的错处,奴婢怎会怨陛下?”
萧晏川漫不经心“嗯”了一声:“那你怨他们吗?”
“他们……”林婵喃喃重复一遍,神色茫然,“奴婢不知道。”
“不知道?”
萧晏川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慢条斯理道:“小婵,你那日拼了命地要离开落霞宫,现在却与孤说不知道?”
他忽然凑近,鼻尖几乎要同她碰在一起,漆黑的瞳仁里,瞳孔似乎变为了一条竖线,仿佛于黑夜里盯紧猎物的毒蛇,嘶嘶作响。
“欺君之罪,不知孤的小婵,敢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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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婵张了张口,不知为何,在对上萧晏川的威胁时,她竟于畏惧中,品呷到一分……兴奋的颤栗。
如此薄情多疑的君王,如此喜怒难测的君王。
这是何其难以攻心之人,而其中艰难险阻,反令她跃跃欲试。
“陛下,奴婢不敢欺君。”
林婵几分狡猾地,将异样的兴奋矫饰为恐惧的轻颤。
“只是…只是林将军毕竟是奴婢的父亲,林婕妤是奴婢的长姐,将军府于奴婢,有生养之恩。”
“奴婢当日的确害怕,可这几日冷静下来,奴婢又担心,若说怨……奴婢是否就成了那不忠不孝、背信弃义之人?”
“陛下,会想要这样的人在身边吗?”
在旁守着茶炉的陈全听得心惊肉跳,恨不能钻进去与茶水共沉沦。
他躬身缩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心中一径纳闷。
陛下到底为什么要留着他在这里?!
而萧晏川似乎全然忘了还有个陈全在旁。
他轻轻托住林婵的面颊,用指腹拭去她腮上泪痕。
乌沉的眼眸带着蛊惑,望进那双浸着水的琉璃眼瞳中。
“小婵……”
他低声恍若叹息。
“孤当然不会留不忠不孝、背信弃义之徒,但小婵,何为忠孝,何为信义?”
“你所谓的至亲背弃在先,他们欺你骗你,你将他们视作亲人,他们却视你为棋子。都这样了,你还想为他们尽忠孝、全信义吗?”
林婵的摇摆在他意料之中,口头上的恨很简单,行动上的恨却很难。
世俗的训诫与骨肉血脉间奇怪的联络,总会让她生出许多无谓的希望与心软,他不介意帮她斩断。
他相信林婵足够聪慧,会做出明智的选择。
果然,在萧晏川说完后,林婵目中仿佛浮起水雾,一片茫茫然。
她一时失神,连自称都忘了:“我……”
萧晏川抵住她唇瓣,示意她噤声。
“不必着急,孤给你五日时间。”
“你且回去休养五日,再回来告诉孤答案。”
话音落地,萧晏川终于松开了她。
林婵恍惚直起身,失魂落魄地与萧晏川行礼告退。
本就纤瘦的背影,在此时越发摇摇欲坠。
一旁的陈全见此事似乎了结,终于松了口气。
他小心翼翼呈上茶盏:“陛下……”
萧晏川没接,只垂眸睥着他:“都听到了吧?”
陈全复又紧张起来:“奴才…奴才……”
萧晏川似是轻笑了一声,他接过茶盏,幽幽道:“今日之事,若泄出半字,孤唯你是问。”
陈全顿时头皮炸起,重重拜下:“陛下放心,奴才定当谨遵圣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