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的空气不再是沉闷的腐土气息,而是被一股浓稠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彻底取代。那味道粘腻、腥甜,带着铁锈般的涩意,仿佛置身于一个刚刚被屠宰殆尽的巨大牲口腹中。脚下原本坚硬冰冷的石砖,此刻覆盖着一层滑腻、蠕动的猩红——那是守墓人催生出的血藤,它们像拥有生命的血管网络,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增殖、蔓延,吞噬着每一寸空间。
守墓人虚幻的身影悬浮在半空,黑袍无风自动,兜帽下的阴影仿佛连接着无底深渊。他手中那本散发着不祥幽光的生死簿缓缓翻动,无形的力量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迅速污染着整个地宫。随着他指尖每一次轻点,生死簿上便荡开一圈涟漪,地宫深处便爆发出更剧烈的轰鸣,更多的血藤破开岩壁,如同从地狱伸出的触手,带着毁灭一切的恶意席卷而来。
“归位吧,王妃。”守墓人的声音冰冷、空洞,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直接灌入每个人的脑海深处,“千年的棋局,该收尾了。你的挣扎,不过是让这终局……更添几分戏剧性罢了。”
林琛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攥住了他的心脏,几乎要将其捏爆。他左脸的金纹滚烫如火,疯狂地向上蔓延,已经攀爬至下颌骨,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深入骨髓的灼痛。他咬紧牙关,强行催动体内那微弱的灶君青火,在身前形成一道薄薄的青色火幕。青火与汹涌扑来的血藤甫一接触,便发出“滋滋”的恐怖灼烧声,腥臭的黑烟弥漫开来。然而血藤的数量实在太多了,前赴后继,悍不畏死,青火之幕被冲击得剧烈摇晃,光芒迅速黯淡,林琛的身体也随之剧烈颤抖,嘴角溢出一缕带着金色光点的血丝。
“诸葛!阵眼!”林琛嘶吼,声音在藤蔓的摩擦声和地宫的轰鸣中显得异常微弱。
诸葛青脸色苍白如纸,右臂缠着染血的布条,那是在矿洞中被碎石划伤又被天机符反噬后的惨状。他仅存的左手正飞快地捻动法诀,试图布下防御阵法。然而,生死簿的力量干扰了阴阳气机,他刚凝聚的符箓灵光在空中闪烁了几下,便被无处不在的血煞之气侵蚀,如同风中残烛般熄灭。他额头青筋暴起,眼中满是血丝和挫败:“不行!这老鬼的生死簿在扭曲此地的‘理’!我的符……根本立不住!”
云诗韵紧抿着唇,左臂上的引雷符篆闪烁着刺眼的雷光。她试图召唤天雷劈开一条生路,但地宫深处传来的剧烈煞气如同厚重的铅云,死死压制着九天之上的雷霆感应。每一次强行催动,左臂便传来钻心的灼痛,仿佛骨骼都在雷电之力下碳化,她只能勉强凝聚出几道细小的电弧在周身跳跃,击碎靠近的藤蔓分支,杯水车薪。
楚瑶死死抱着那面古朴的铜镜,镜面剧烈震颤,映照出的不再是清晰的景象,而是一片混乱扭曲的血色漩涡,偶尔闪过守墓人黑袍的一角,充满了不祥的预兆。她脸色惨白,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发抖。
夏九璃被无形的力量钉在原地,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她的意识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强行拖拽、撕裂。属于夏九璃的部分在愤怒咆哮,属于千年王妃的残魂则在哀鸣悲泣,两种截然不同的意志在她识海中激烈碰撞,争夺着这具躯体的控制权。她的皮肤下,青黑色的血管如蚯蚓般扭曲暴凸,指甲不受控制地疯长,闪烁着金属般的寒光。她的双眼时而清明锐利,时而空洞迷茫,仿佛随时都会彻底迷失。
血藤的浪潮已经彻底吞没了地宫的入口,巨大的藤蔓如同活物般缠绕、绞紧,将青铜棺椁区域彻底围成了一个血腥的囚笼。头顶的岩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碎石簌簌落下,被蠕动的血藤贪婪地吸收。空气稀薄得令人窒息,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每个人的脖颈。
“呃啊——!”夏九璃猛地仰头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啸,那声音已经超出了人类声带的极限,混杂着女性和野兽的嘶吼,在地宫狭窄的空间里形成恐怖的音爆,震得人耳膜欲裂,连疯狂的血藤都为之微微一滞。
束缚她的无形力量被这声饱含怨毒与决绝的尖啸硬生生冲开!
她的身体发生了骇人的剧变。满头青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所有色彩,变得如同终年不化的积雪,冰冷、刺眼。那双原本带着讥诮和冷意的眸子,此刻完全被一种非人的赤红所取代,瞳孔收缩成冰冷的竖线,如同捕猎前的毒蛇,燃烧着足以焚毁理智的怒火。她白皙的皮肤下,青黑色的纹路如同活物般蔓延、交织,勾勒出古老而邪异的图腾,一股冰冷、暴戾、带着浓重死气的力量如同沉睡的火山,轰然爆发!
“我的命……”夏九璃(或者说此刻掌控这具身体的意志)缓缓开口,声音沙哑低沉,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渣,砸在冰冷的石壁上,“轮不到你定!”
最后一个字落下,她动了!
不再是人类的速度和姿态。她化作一道模糊的白影,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扑向那堵由最粗壮、最狰狞的血藤组成的“墙壁”。她的双手——不,那已经不能称之为手,而是覆盖着青黑色角质、指甲如同十把锋利弯刀的利爪——带着撕裂一切的凶戾,悍然抓下!
嗤啦——!
刺耳如同裂帛的声音响起,坚韧得足以抵挡云诗韵雷击的血藤,在夏九璃的利爪下竟如同腐朽的布匹般被轻易撕开!腥臭粘稠的暗红色汁液如同喷泉般溅射出来,淋了她满头满身,将她雪白的长发和苍白的脸颊染得一片狼藉,更添几分地狱恶鬼般的恐怖。那汁液似乎带着强烈的腐蚀性,落在她裸露的皮肤上,立刻腾起缕缕白烟,发出“滋滋”的声响,但她浑然不觉,仿佛那灼痛感反而刺激了她更深的凶性。
“拦住她!”守墓人的幻影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空洞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急切的命令意味。生死簿幽光大盛,更多的符文从书页中流淌而出,融入地宫的血煞之气。
那些被撕裂的血藤仿佛受到了更强的刺激,断裂处瞬间再生出更多更粗壮的藤蔓,如同无数条嗜血的巨蟒,疯狂地缠绕向夏九璃。它们试图捆缚她的四肢,勒紧她的腰身,吸食她的力量。
“滚开!”夏九璃赤瞳中血光爆闪,身体猛地旋转,利爪挥舞成一片致命的寒光风暴。嗤嗤嗤嗤!靠近的血藤如同被投入绞肉机般寸寸断裂,汁液如同血雨般泼洒。她白发狂舞,在粘稠的血雨中如同盛开的死亡之花。每一次挥爪,每一次撕裂,都伴随着她喉咙深处发出的、压抑而狂暴的低吼。她不再是那个冷言冷语的入殓师,而是彻底释放了体内沉睡千年的凶灵——那具曾为王妃殉葬、饱含怨毒与不甘的艳尸本体!
“趁现在!”林琛看到夏九璃撕开的短暂缺口,眼中金光爆射。他强忍着脏腑被金纹灼烧的剧痛,以及力量过度催动带来的虚弱,将体内几乎枯竭的灶君青火毫无保留地灌注到双拳之上。“给我——开!”
轰!
两道凝练如实质的青色火柱如同怒龙出海,咆哮着轰击在夏九璃撕开的缺口两侧。青火与血藤激烈碰撞、灼烧,发出震耳欲聋的爆鸣。腥臭的黑烟滚滚升腾,硬生生将那个缺口扩大了一倍!
“诸葛!诗韵!走!”林琛嘶声力竭地喊道,身体因为脱力而晃了晃,下颌的金纹黯淡下去,但灼痛感却丝毫未减。
诸葛青反应极快,一把拉起还在试图沟通雷法的云诗韵:“走!”他左手迅速甩出几张爆裂符箓,并非攻击血藤,而是射向头顶摇摇欲坠的岩壁。
轰隆!轰隆!
剧烈的爆炸加速了岩层的崩落,大块大块的石头砸落下来,暂时阻断了部分涌来的血藤,为撤退争取了一丝混乱的空间。
云诗韵被诸葛青拉着,回头看了一眼在血藤狂潮中疯狂厮杀的夏九璃,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震惊、担忧,还有一丝对那恐怖力量的忌惮。她不再犹豫,左臂符篆雷光一闪,劈开前方零星的藤蔓障碍,护着楚瑶向缺口冲去。
“想走?”守墓人的幻影冷哼一声,生死簿猛地一翻。一道更加凝实、带着锁链虚影的黑色光束,如同来自九幽的判决,无视了物理空间的阻隔,瞬间射向正在血藤群中搏杀的夏九璃后心!那光束的目标,赫然是要将她刚刚夺回、尚未稳固的魂魄再次强行剥离!
夏九璃仿佛背后长眼,在黑色光束即将及体的刹那,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猛地拧身,利爪带着撕裂空间的尖啸反手抓去!
嗤——!
刺耳的摩擦声响起,如同金属刮擦玻璃。夏九璃的利爪竟然硬生生抓住了那道由生死簿力量凝聚的黑色光束!她的手臂剧烈颤抖,利爪与光束接触的地方爆发出刺目的火花和浓郁的黑气。那光束如同活物般扭曲挣扎,试图钻入她的身体。
“哼!”夏九璃赤瞳中戾气更盛,另一只利爪也猛然探出,双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扣住光束,然后——狠狠一撕!
嗡!
空间仿佛都震颤了一下。那道蕴含着生死簿规则之力的光束,竟被她用最原始、最暴力的方式,硬生生从中撕裂!破碎的光束化作漫天黑气消散。
“老东西!”夏九璃猛地抬头,赤红的竖瞳死死锁定半空中的守墓人幻影,嘴角咧开一个冰冷而残酷的弧度,“你的把戏……过时了!”她的声音带着双重回响,既有夏九璃的冷冽,也掺杂着一种古老而怨毒的低语。
然而,强行撕裂生死簿的力量并非没有代价。她身上那些青黑色的纹路骤然变得刺眼,如同烧红的烙铁,一股更加强大、也更加混乱冰冷的气息不受控制地从她体内爆发出来。这股力量如同风暴般席卷四周,那些疯狂的血藤竟被这股同源却更加高等的阴煞之气所慑,攻势为之一缓。
但与此同时,夏九璃眼中的清明也在迅速消退,被一种纯粹的、毁灭性的疯狂所取代。她雪白的长发无风自动,发梢竟开始染上了一抹不祥的暗红,如同被鲜血浸透。她仰天发出一声更加悠长、更加非人的尖啸,啸声中充满了痛苦与暴戾。
轰隆隆隆——!
地宫终于承受不住这连番的激烈对抗。以青铜棺椁为中心,巨大的裂缝如同蛛网般瞬间爬满了地面和四壁。支撑穹顶的巨大石柱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其中一根轰然断裂,带着万钧之势砸落下来!
整个地宫,开始彻底崩塌!
“九璃!快走!地宫要塌了!”林琛刚刚冲出缺口,立刻回头嘶吼。他看到夏九璃撕裂光束后的异变,看到她眼中那令人心悸的疯狂,以及那开始染上暗红的发梢,心中警铃大作。
夏九璃似乎听到了林琛的声音,赤红的竖瞳微微转动,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冰冷、陌生,带着一丝毁灭一切的漠然。她仿佛彻底沉浸在了力量释放的狂暴快感和魂魄冲突的剧烈痛苦之中。
“王妃……你终究逃不过命簿。”守墓人的幻影在崩塌的烟尘和混乱的能量流中显得越发虚幻,但声音却清晰地传来,带着一丝嘲弄和笃定,“强行融合,只会让你更快地走向毁灭……成为真正的‘凶煞’。”话音未落,他的幻影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在彻底消散前,那空洞的视线似乎穿透了混乱,落在了夏九璃身上,也落在了远处奔逃的林琛等人身上。
轰!!!
又一根巨大的石柱倒下,砸在青铜棺椁附近,溅起漫天碎石和血藤碎片。整个穹顶如同破碎的蛋壳,大块大块的岩石混合着泥土、血藤的残骸,如同末日陨石般倾泻而下。浑浊的地下水混合着血藤的汁液,从裂缝中汹涌喷出,瞬间在地面上形成一条条污浊的血河。
“走!”诸葛青眼疾手快,一把将差点被落石砸中的楚瑶拽开。他脸色凝重到了极点,看向林琛,“她状态不对!再不走全埋里面!”
林琛下颌的金纹再次灼痛起来,他死死盯着烟尘血雨中那道狂乱的白发身影。夏九璃没有立刻冲出来,她站在原地,周身散发着混乱而强大的阴煞之气,利爪撕碎着落下的巨石和最后涌上的血藤,仿佛在享受这毁灭的盛宴,又像是在与体内某种东西进行着殊死的搏斗。她的白发,那抹暗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蔓延。
“林琛!”云诗韵的呼喊带着焦急,一道雷光劈开前方挡路的碎石,“没时间了!地脉在暴走!”
林琛狠狠一咬牙,最后看了一眼那几乎被崩塌景象吞噬的白发身影,猛地转身:“走!”
三人护着楚瑶,沿着血河奔涌的方向,在崩塌的地宫中亡命奔逃。身后是震耳欲聋的轰鸣,是巨石砸落的巨响,是血藤垂死的尖啸,还有……隐隐传来的一声饱含痛苦与愤怒的、非人的长嚎。
楚瑶怀中的铜镜在剧烈的颠簸中,镜面剧烈闪烁,映出的不再是混乱的画面,而是一个模糊却无比清晰的景象:一具身披残破黑袍的骷髅,手持巨大的生死簿,正站在一片翻涌的黑色海洋之上,骷髅空洞的眼眶,似乎正穿透镜面,冷冷地注视着他们逃亡的方向。
守墓人的真身……已然临近!而夏九璃的状态,更是如同悬在他们头顶的、另一把致命的利刃。血藤焚城,焚毁的不仅是地宫,更将他们推向了更深的绝境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