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峰的雪下到后半夜,青玉瓦上积了半尺厚的软絮。镇魂铃裹着冰晶在风中叮咚作响,吵醒了蜷在丹房软榻上的陆峥。他赤足走出丹房,脚趾刚触到雪粒子便缩了缩,腕间冰魄咒印蓝光幽微,偏衬得他眉眼晶亮如星。远处寒潭蒸腾的雾气漫过回廊,将月色搅成碎银,他翻身跃入雪地时,月白寝衣扫过青砖,像只偷溜出笼的雪貂。
“师尊的寒毒莫不是长到脚底板了?”
叶轻禾的玄铁靴碾碎冰凌。他披着墨色大氅立于廊下,眉间金焰纹随怒气灼灼生辉,衬得身后雪幕都黯淡三分。
陆峥团了个雪球砸向徒弟眉心,雪沫子沾在睫上,倒比平日端坐丹房时鲜活:“轻禾啊,你八岁踩雪摔个狗啃泥,还是为师用鹤氅裹你回房的。”话音未落,掌心已凝出冰魄诀,将方圆十丈积雪塑成憨态可掬的雪兔阵。
叶轻禾剑气一震,雪兔尽数化作冰碴。他掌心刚贴上陆峥后腰,寒毒顺着经络蔓上指尖:“掌门说过,您再糟践身子,弟子有权代行管教。”狐裘裹挟着焚天火的暖意将人裹成茧子,动作粗鲁却小心避开了腰后三寸的淤积穴位。
“大师兄的话你也当真?”陆峥挣开束缚滚进软榻,墨发间沾着雪粒簌簌而落,“那年他哄我吃黄连丸时,还说能美容养颜……”赤霄剑鞘忽地压上陆峥腰眼,他腕间的咒印蓝光暴起,榻边《丹经》被震落在地。
廊外忽传来程西的脚步声,叶轻禾反手掷出结界符,将内室气息封得滴水不漏。陆峥趁机翻身欲逃,却被剑鞘“啪”地抽在臀侧。力道不重,但足够让陆峥傻了眼。
“逆徒!要死了,你这是大逆不道啊!……”陆峥耳尖倏地泛红,指尖凝出冰魄小蛇缠住徒弟手腕,“小叶子,你八岁尿床为师可没打你。”
叶轻禾冷笑,剑鞘第三次扬起时刻意放慢:“师尊当年替我换裤子时说过,‘规矩立了便要守'。”最后一下轻拍在先前落处,榻上人突然蜷成团,月白寝衣散开半幅,隐约可见腰间那颗朱砂痣。
“好好好!为师穿袜!穿三双!”陆峥扯过锦被掩住腰腹,却见徒弟从乾坤袋中翻出双赤狐毛袜,这还是当年他为哄幼时怕冷的叶轻禾亲手编的。毛袜边缘还绣着歪扭的“禾”字,针脚里藏着几根银白发丝。
窗外,白离戏谑的嗓音穿透结界:“宗主这嗓门,比凰宵涅盘时的凤鸣还清亮。”九条狐尾在雪地里扫出八卦阵图,“程西新炼的暖玉丹要不要?能治某些人半夜踩雪的疯病。”
陆峥抓起冰魄簪掷向窗棂,却悄悄勾住徒弟指尖:“小叶子,你八岁尿床画的黄泉引路符,还在为师枕头下压着呢。”焚天火顺着相触的皮肤窜入经脉,将寒毒逼出。叶轻禾腕间金焰纹骤亮,突然俯身咬住他耳垂:“那师尊可知,那符咒早被我换成同命契了?”
郑明师抱着新研的暖身符冲进屋,正撞见自家师尊被按在榻上套罗袜。陆峥脚踝还沾着冰碴,嘴里却不饶人:“逆徒!你这手法比捆仙索还糙……”
“总比某些人上千岁还玩雪强。”叶轻禾手里拿着赤狐毛袜, “老二你做什么?”
郑明师哗啦啦扔下一堆暖身符:“哪里冷就贴哪里,一张管三个时辰。”
陆峥抓起一张研究:“巽位风纹改离火双螺旋,发热还能加两个时辰。”
程西默默翻开《宗务录》,在“惩戒记录”栏补上一行朱批:
“庚辰年冬至,宗主触犯《灵宗寒月令》第七条。副宗主依律处置。”
自那日后,流云峰多了些不成文的规矩。陆峥偷饮雪涧红时,赤霄剑鞘总会精准拍飞酒坛;他欲往寒潭垂钓的刹那,焚天火必先融尽冰面;甚至夜半溜去丹房偷吃冰酿,也会被突然现身的叶轻禾用狐裘兜头罩住。
某日大雪封山,陆峥正趴在案头描摹《寒潭栖鹤图》,叶轻禾的赤霄剑穗却缠在他脚腕,将人锢在方圆之地。
偷窥的白离啧啧称奇。
“宗主这画技,倒是精妙。改日定要让他给我画一幅。”
凰宵的涅盘火球忽从云层坠落,融了半檐积雪。程西望着漫天蒸腾的雾气,默默将“清心咒抄三百遍”的处罚单贴在狐狸洞。
陆峥缩在暖阁软榻上,足尖踢了踢正在研读《地脉志》的叶轻禾:“小叶子,你说这雪要下到何时?”
“待到师尊学会穿袜。”叶轻禾头也不抬,却抬手用剑鞘精准压住他欲探向松子糖的指尖。
窗外忽然传来郑明师的惊呼,他堆了一半的雪人轰然倒塌。陆峥趁机翻身滚出软榻,赤足点地时却被早有防备的徒弟拦腰抱起。
“逆徒!松子糖配雪顶茶才是天道!”
“天道怎么不先教您穿袜?”
炉上煨着的雪梨汤开始咕嘟冒泡,甜香混着炭火气漫开。
郑明师又开始堆雪鹿。
陆峥突然安静下来,任由徒弟把罗袜套上冰凉的脚趾,垂眸时霜睫投下的影子竟显出几分乖顺:“其实后山寒潭的雪更甜。”
叶轻禾往他嘴里塞了颗松子糖:“暖身符贴在膻中穴,可保今夜灵脉不滞。”
陆峥含着糖含糊冷哼:“今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