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寻常女子也就罢了,偏偏那坐在船舱背对他的女子发髻上别着的簪子,极为眼熟,他不由得心跳快了几分。
竟然不顾石乾坤,径直让人安排小舟,要去那画舫上看看。
“哎,裴兄,你干嘛去啊?”石乾坤眼神一瞥,看到了香韵阁的画舫,脸色一白,他可不敢招惹蔡家的娘子。
那一个个的凶悍如母虎,生意场上完全不输男子,尤其是最近,听说还有个什么沈娘子。
戚修凛不顾阻拦,催促船家,石乾坤死死地拽着船舷。
“使不得,使不得,那是蔡家的画舫,人家都是娘子,你一个郎君,唐突了人家是要被官府抓去吃官司的。”
之后,他告诉戚修凛,蔡家蔡怀明以前开过镖局,走南闯北,在淮扬定下来之后就开始做生意。
这种人就是淮扬的地头蛇。
戚修凛目光灼灼,看了许久只等那女子微微侧头,才恍惚地发现,对方并非卿欢。
“你早说啊,淮扬一带多瘦马,我给你寻一个来,绝对的色艺双全,保裴兄乐不思蜀。”石乾坤见他掉头,长舒口气。
戚修凛语气清淡,“不用,家中早有妻子,且管得严,若我在外流连声色,她只怕要生我的气了。”
啧,还是个惧内的。
石乾坤呵呵笑着,便与他一道回了船舱,让人备酒布菜。
这菜却吃得食不知味。
戚修凛在北境找了月余,回了京都后,也曾再入北境,然而始终没有半点消息。
他午夜梦回,有时是那具浮肿到不辨五官的女尸。
有时是卿欢衣裙染血,含泪站在浓雾中,无声地看着他。
……
卿欢坐在船舱内,这画舫虽四面都是珠帘,颇为通风透气,可她还是觉得闷热。
蔡芳沁看着她腹部,笑着将冰鉴里色泽红艳的樱桃挑了出来,在她面前摆了几颗。
“秋老虎盛行,暑气还没有完全散去,这些凉的你少吃。”叮嘱后,蔡芳沁又问,“初时见你,只觉得你年纪轻轻,一个纤弱的小娘子,说话做事也算爽快,没想到你早已嫁人了,可从未见过你郎君?”
卿欢早有说辞,“他是货商,常年都在外地,便是一年到头兴许也只能回来一两次。”
“怪不得,但你一个独居娘子,还是要多多注意。”
话音刚落,有侍女过来,“沈娘子,好像是你夫君来寻你了。”
卿欢心头咯噔一跳,手里的樱桃滚到了地上。
她抬眸,看向距离画舫不远的一艘乌篷船,摇荡间,那站在船首的青衫郎君,儒雅地朝她微微笑着。
温时玉何时回来的?
怎么还寻到了太湖上。
蔡芳沁哦了声,“这便是你郎君啊,果真仪表堂堂,沈娘子好福气,郎君长得这般俊俏。”
卿欢张口便道,“不是,是我兄长。”
此言一出,在场的娘子几乎个个都将目光投向了那道雅致身影上。
江南女子多温婉但不乏性情豪爽者,蔡芳沁的堂妹蔡明月便是如此。
“沈姐姐,你兄长婚配了吗?”明月凑过来,那小表情像极了文蔷,同样都是心中藏不住事。
“还未。”卿欢笑着递给明月一颗果子。
她脸颊一红,难得露出羞涩,“这样啊,没想到他这样出色的男子居然还没有婚配。”
既已经谈好了事,确定参加菊花宴,卿欢也从蔡娘子手中拿到了参加花宴的名单。
她便辞别了众人,乘小船先回了岸上。
温时玉将她送到江南之后,安顿好一切便直接回了京都。
半年间,也只回来三次,每次待不了几日。
“女子怀胎十月,你如今再有三月多便要临盆,许多事要提前安排了。”
卿欢见那车上摆了一盒月饼,诧异地问,“中秋已经过去了,怎么还买了这个?”
“我原想着中秋过来陪你,结果有事耽搁了,但月饼不能不吃。”他让卿欢在马车上坐好,细心地给她后腰垫了个枕头。
将月饼取了一块,递给她。
“尝尝。”眼神追随,似乎含着紧张。
卿欢低声道,“多谢。”
饼皮酥软,甜而不腻,里面掺了些桂花和坚果碎,只是看着粗糙些,不像是店面里售卖的。
她慢慢吃着,温时玉便把手放到她下巴处,接那些掉落的碎屑。
免得弄脏她的衣裙。
卿欢总觉得这样不妥,便将月饼用帕子包起来,“等我回去再吃,温公子这次能待几日,后院厢房每日都有人打扫。”
他隐隐有些失落,却还是笑道,“也就三两日,京都还有事等着我回去处理。”
一来一回,便是策马,也要大半个月。
两人一时无话,卿欢在这件事上,的确该感谢他,但那日杀她之人,就跟他没有半分干系吗?
“你没有别的事想问我吗?”温时玉目光温和,与她在同在车内,下意识便想靠近。
他膝盖不由自主地抵着她的膝。
卿欢往后退,“倒是有一事想与温公子分享,方才画舫上蔡小娘子问我,你是谁,我说是兄长,她们还惊奇,说你我长得还真有几分相似。”
她咽了下口水,“我有个不情之请,有些痴心了。”
温时玉捏紧手指。
“你说,无论你提出什么要求,我都会答应。”
她笑笑,“卿欢想认温公子做义兄,我也知自己身份比不上温公子,不过我毕竟独身在外,要是外人知晓你是我兄长,她们就不会说三道四。”
他敛了笑,呼吸缓缓发沉,漆黑的眸子定定落在她脸上。
“你觉得我想做你兄长?”他想做的,是她的郎君,是她的男人。
卿欢依旧装作什么都不知,“是我高攀了,那就当我没说过。”
他挫败地叹口气,哪里是她高攀,分明是自己痴心妄想,以为把她送到江南,远离戚修凛,长此以往,她能忘掉那个人。
……
石乾坤当真找了个瘦马过来,那女子腰肢款款,穿着时兴的衣裙,身子一软就要坐在戚修凛身侧。
她那腰间的玉带,底纹便是青色的修竹,细细的几支,绣成了几个字样,看着倒是别出心裁。
戚修凛看着她的玉带。
女子香腮一红,还以为这俊美的男人看中她,想去握他的手。
他一把挥开女子的手。
“淮扬如今都时兴这种衣裙?”戚修凛看向石乾坤。
石乾坤酒喝得正酣,“是啊,香韵阁的蔡家,还有那个沈娘子,她们几乎霸占了淮扬的成衣生意,也不知这些小女子脑子里怎么想的,学男子做生意,花样百出。”
“尤其是那个沈娘子,你是不知,她肚子都那么大了,自己郎君都不在,抛头露面实在有辱门楣。”
戚修凛眼皮微跳,也不知怎么回事,多问了一句,“沈娘子是何人?”
“沈瓷,不知从哪来的,也不知长什么样,整日戴着纱巾,应该貌丑无颜。”
沈瓷?
“妾的乳名叫做盘盘,妾告诉夫君,是因母亲生下我时,第一眼便看到摆在桌上的一盏汝窑瓷器,花纹精致,见之不忘,盘盘,乃美瓷之。”
戚修凛呼吸一沉,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他怎么会联想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