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血入酒,漾开一尾游水锦鲤,姜枣神色不变,只将杯盏推去。
堂内灯火通明,顶上晶光流转,光影陆离,少女的嗓音宛如一场沉年皓雪,并无色彩,更无漏缺。她站在那里,端的是一副镇定自若,淡漠甚松,倒叫看的人无端生出几分避怯。
戴华斌握着高脚杯的手颤了颤,到底是没有那般无所顾忌的勇气。
“诶?怎么还不喝啊?莫不是怕了?”“都说虎父无犬子,我看这星斗戴少的胆量还不如一个小丫头呢。”
周围人群议论纷纷,八卦声不大不小,刚好够戴华斌听见。
他立时横下脸来,握紧手中的酒杯,仰头一口闷下,末了,还砸吧砸吧嘴,将手一扬,酒杯应声而碎,颇有些模仿豪迈壮汉的意味。
“好!若是在新生赛中输的是我,断臂磕头又何妨?”
姜枣嘴角弯起一抹恰到好处的笑,“那便请在场的诸位做个见证,血誓已立,哪怕天崩地裂,万石枯竭,永不更变!”
“胡闹!!!”
王言急匆匆冲上前,把两人拉开,“事关前途生死,岂能儿戏!”
戴华斌将眉一皱,方才还一脸为难犹豫的人,此刻竟呛声起来:“老师,我不是输不起的人,血誓已立,再如何也没有用了。”
他扭过头,又恢复了嚣张的气焰,“姜枣,你不是挺能耐吗?你会后悔今天作出的决定。”
“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她微微躬身,面上却不见谦恭,有的,只是快要溢出的戏谑。
那种眼神,与生于旷野中的野兽看到猎物一样,并无差别。
仿佛站在邪眸白虎面前的才是真正的兽中之王,而他,不过一只小猫咪而已。
“无知!戴华斌!和我走一趟教务处!姜枣,一会儿你也来!”王言上前控制住局面,指向旁边一位高年级的学员,“你,带地上那位去医务室!”
那位学长明显是吃瓜吃得兴起,被这么一指,兴致消了大半,弱弱应了声去扶起半蹲在地的霍雨浩。
挤挤挨挨的人群一下子散了很多,姜枣也随着人流往食堂外走去。
上课铃准时响起,人流大都赶往东边的教学楼,她并未跟着大部队前行,反而直奔海神湖湖畔而去。
行至僻静处,姜枣一直挺立的脊背瞬间弯了下去,她一把撑住树干,将咽进肚子里的酒水尽数吐出。
风急忽起,嫩叶绵绵轻落,春日融融,她却似憔悴于深秋的残枝,和这遍地勃发的生机极不相衬。
依着树干的左手渐渐滑落,为其描上胭色。
“姜枣,你……”
王冬望着静坐在树根上的人,阳光抖落在那张冷澈清绝的脸上,愈显消瘦。
“不去上课,跟着我做什么?”姜枣阖上双眼,道出几个气音。
“你不也翘课了?”他强硬地攥过姜枣的手,细细挑拣着埋于伤口处的玻璃渣。
“你刚刚怎么吐了,难不成那杯酒真有问题?”
“还不算太笨,主要是被恶心的。”
姜枣十分不自在地扭了扭手腕,想从那烫人的温度中抽离,不料适得其反,手是没抽出来,那攥人的力度更大了。
“知道有问题你还喝?姜枣,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是不是有受虐倾向。等着,我去把姓戴的揍一顿,叫他拿出解药来。”
姜枣别开眼,不去看翻滚着浓云的面容,刚刚还千方百计想抽走的手反而死死拽住王冬,不让他移动分毫,“我还没那个特殊癖好,那种下作的小伎俩,毒不死。”
“但有危险!”
“倘若这世上人人都因为危险二字困于一地,不去想不去做,岂不无趣?”
“逢世一场,总要有人去赌。”
她看着他,字字句句,说的认真。
王冬神色一滞,他该怎么形容面前灰淡的双目?
明明没有温度,冰的,凉的,却似两汪明月,厚切磅礴,照在人身上,便也不觉得冷了。
王冬张了张口,又道:“万一里面加了什么你处理不了的东西呢?”
“我永远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
林木葱郁,湖浪沙沙,王冬低下头,从兜里翻出一张创可贴,还是胡萝卜图案的。
“你别误会,当时商店里只卖这一种款式,可不是我喜欢这个图案啊。”他撕下包装袋,小心翼翼地将它贴在伤口上。
姜枣并未在意他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说法,只转过头,任由包扎。
过了半晌,包裹着手心的炽热终于退去,她睁开眼,只见左手的血污都被清理干净,与往常一般无二,只是手心处多了一个胡萝卜创可贴。
“还疼吗?”他问。
还疼吗?姜枣望着手掌,这点小摩擦在她眼里连伤口都算不上,但,她疼吗?
皮肤被利物划开,总归还是有触感的吧……
“一般。”思索片刻,她答道,“多谢。”
她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奔着教务处而去。
“我帮你。”“不用,去看看霍雨浩吧,记住,莫冲动。”
教务处,杜维伦把一叠教案狠狠甩在桌上,纸页翻飞,啪地拍在戴华斌的脸上。
“本以为你是个沉得住气的,这下要让我怎么和你父亲交代,你如果乖乖挨过这一学期,以你的天赋和资质,不能进入内院的指令也不是绝对的,现在闹出这么个事,断手?呵,你知道那姜枣多厉害吗,她的武魂有多稀奇吗!招惹谁不好偏偏招惹她?不管你们其中哪一个输了,对学院都是巨大的损失!滚!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杜维伦中气十足,这一吼,整栋楼都抖上三抖。
自小被捧在心尖养尊处优的少爷哪里挨过这么狠的骂,当场就甩门离去,一点儿也不顾及屋内的人。
姜枣冷笑一声,一国公爵的儿子被禁止进入史莱克学院的内院,这是多大的笑话,如果今天和戴华斌立下赌约的不是她姜枣,威风凛凛的教导处主任还不会动这么大的怒。
放在当年,史莱克早成一片荒地。
虽是这般想着,姜枣还是恭恭敬敬地敲了三下门。
“进来!”
她小心将门关好,主动拾起散落一地的纸张,朝杜维伦行了一个标准的礼,“杜主任好,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
他揉了揉眉心,语气也缓和下来,“你来了,戴华斌不懂事,你怎么也跟着一起胡闹!你们饮下的酒是来自星斗皇室的诺心,本来是用于一些机密工作或者审讯犯人的,真不知道这死小子从哪搞来的,我已经派人去调查了,不日后会给出解药,放心,史莱克学院不会放任学员互相伤残。”
“抱歉,是学生的不是,戴华斌出手伤我弟弟,又提出赌约,我实在不得已……不,是我一时糊涂,不计后果,给您们带来麻烦,望您能原谅。”姜枣依然保持着鞠躬的姿势,诚恳地说道。
“算了算了,你走吧,下午还有比赛,好好准备准备。”杜维伦大手一挥,忽又想起什么,“忙着处理上学期的斗殴事件,都忘了给你们队伍颁发特殊奖励。”
他从办公桌下拿出一个圆鼓鼓的皮囊,“这是空明魔豹左腿骨,只适合强攻系和控制系,吸收后会有一个攻击技能,还能掩盖魂力波动,你们自己下去分吧。”
姜枣接过杜维伦扔来的皮囊,又深深鞠了一躬,才转身离开。
“唉呀,可惜了呀,只适合强攻系和控制系,等等,你的武魂不是魇吗?它是强攻和控制类的吗?”系统巴巴地望着她手中的皮囊。
“魇很特殊,不属于任何一种类型,魇既能幻化这世上所有的武魂,武魂的魂环也可以根据自身的适应能力产生和分解,但它的另一个代价就是不能吸收魂骨。”
姜枣解释着,随手抛起囊袋,系带飞起又落下,稳稳躺在手中红色的胡萝卜上。
“它所带来的强大和负力从来都是对等的,很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