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渗进帆布医帐的缝隙,军医王老爷子捏着蒲公英的锯齿状叶片,在摇曳的烛光下对照《本草纲目》卷二十三:“时珍公言,此草性平味甘,鲜品捣敷可制热毒疮肿,干品煎服能清血毒。”他将叶片捣烂,草汁混着绒毛渗进陶碗,“去年直隶闹痘疫,老夫用这法子救过三个孩童。”
陈阿福蹲在火塘前,黄铜量杯映着跳动的火光,量取的六十度高粱酒在陶勺中晃出清亮的弧线:“数据房测算过,此酒含醇量达八成五,《天工开物·曲蘖》早有‘酒性猛者可杀毒’的记载。”他将酒泼在沸水煮过的棉麻绷带上,火苗“噗”地窜起时迅速按在伤兵腿上,“高温能灭肉眼难见的腐毒小虫,比敷金创药更快。”
帐角临时手术台上,伤兵大牛咬着浸过烧酒的布卷,盯着陈阿福手中烧红的枪管刮刀——这是用汉阳造抬枪的废枪管锻制,在炭火中灼烧至赤红如烙铁。“《武经总要》记‘铁烙法’止血,需控温至‘红而不白’,”陈阿福吹去刮刀边缘的火星,氧化层在烛光下泛着暗红,“过红则伤好肉,过暗则毒不除,当年征缅的老兵教我的。”
李煌带着村民冒雨归来,竹筐里的草药在泥水中沉浮。王老爷子用银针挑开一株紫花植物的根部,断口溢出的白浆在瓷盘上凝成细珠:“此乃小蓟,《本草备要》载其根须可止金疮血;艾草需选三年陈品,每丈帐内用干叶半斤熏烧,其挥发油能驱避蚊蝇,去年在德州仓试过,米粮霉变减了三成。”
更鼓敲过四更,陈阿福将民间渔网剪成两指宽的布条,在烧酒中浸泡后用简易天平称量:“经纬致密的渔网绷带,抗拉强度比普通布绷带高两成,”他在牛皮手札上画下绷带分叉示意图,“此处剪三处分叉,可避肢体血液循环受阻,就像冶铁坊的齿轮留空隙防热胀。”
医帐中央的“感染控制区”用艾草绳隔开,王老爷子按《诸病源候论》“毒疮候”逐条检视伤员:“红肿未溃者,取新鲜蒲公英捣泥敷贴,每日换三次;溃烂流脓者,先用烧酒清洁创面,再以烙铁烙治,”他举起枪管探子,“探入伤口半寸剔除腐肉,沿肌层走刀,忌触大血管——这是乾隆朝老军医传下的‘清创三法’。”
黎明时分,张生用皮尺绕过大腿肿胀处,刻度在雨光中清晰可见:“肿胀超原径两成,需在腘窝敷冷敷。”他将井水浸过的渔网绷带拧至不滴水,“每两时辰更换,《黄帝内经》言‘寒则凝’,可抑肿止痛。”旁边药锅里的蒲公英汤咕嘟作响,他舀出半碗:“脉搏快于一息六至者,以酒送服,酒行药势,能加速起效。”
三日后拆线,陈阿福从商队借来的西洋放大镜下,创面的肉芽组织呈现健康的红润,不见黑腐坏死:“感染率从五成二降至三成一,”他在《军医实验录》中用蝇头小楷记录,“烧酒灭毒、烙铁高温、草药拔毒,三者相济,较单用一法效力增倍。”
捷报传回北京,嘉庆帝翻阅附在奏报中的《战地救护手札》,朱笔圈注:“烧酒选高粱蒸馏者,含醇量愈高愈佳,此乃《天工开物》实证;烙铁需红而不白,控温之法源自《武经总要》。”他命太医院将这些疗法辑入《军中医方集要》,特别叮嘱:“草药辨认必取实物,绘图附于各条目之后,免生歧义。”
这一晚,火塘边的天平上,艾草灰与细沙按七比三的比例称量——这是陈阿福新试的收敛配方。张生在竹简上刻写“战地救护十则”,刀痕深浅间融入王老爷子的叮嘱:“辨药首重形色,消毒必用烈酒,控温贵乎得中……”雨滴敲打帐顶,伤兵们的鼾声混着艾草的苦香,无人注意到医帐角落的陶罐里,蒲公英根的白色乳汁正在陶片上凝成抑菌的膏体——那是陈阿福从《天工开物》“植物油脂提取”中得到的灵感。
当晨光穿透雨幕,医帐外的蒲公英在风中舒展叶片。王老爷子蹲下身,用银针挑取叶根的绒毛:“此草浑身是宝,花可明目,根可败毒,《本草纲目》早有记载,只是少有人懂沙场上的用法。”他不知道,自己随口的一句古语,正与陈阿福的匠人智慧、张生的算学思维交织,在这顶沾满泥污的医帐里,织就了一张严谨科学的战地救护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