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炽灯发出刺目的光,照得人脸上发白。
陆良辰原本随意搭在椅背上的手猛地收紧,他立即站起来,但并没有打招呼,脊背绷得笔直。
调查情况交上去了,但结果会如何,陆良辰心里没底。
秦永良转着手中的搪瓷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出细碎的“哒哒”声,看着这几个人,他忽然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常年眯着的三角眼微微眯起,镜片后的目光像毒蛇般在对方身上游走。
为首的中年男人面容严肃,中山装洗得发白却浆得笔挺。
他从中山装的上衣口袋里摸出工作证,动作不紧不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们是调查组的,根据举报线索,秦永良长期在纺织厂贪污受贿、恶意破坏生产。现在,请秦永良同志配合调查。”
话音落地,会议室陷入死寂,只有老式挂钟的滴答声格外沉闷。
陆良辰与谭书记对视一眼,眼中皆是欣慰。
两人桌下的手悄悄握了握,掌心满是汗意。
过去三个月,他们像潜伏在黑暗中的猎手,在堆积如山的账本里翻找蛛丝马迹,在深夜的厂区追踪可疑身影。
那些藏在仓库角落的假票据、篡改过的生产记录,此刻终于派上用场。
是的,调查不是从胡厂长离开才开始的,而是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展开。
秦永良在纺织厂深耕多年,势力不可小觑。
只是胡厂长调走后,他觉得,自己的机会到了,为了打压陆良辰,他连续在厂里人为制造事故。
这些天,陆良辰和谭书记故意放水,让秦永良一次比一次过分,就是为了引蛇出洞,如今终于等到收网时刻。
好在,秦永良没有渗透调查组那边,他们的辛苦没有白费。
这一次,秦永良应该回不来了。
解决了秦永良这个巨大隐患,纺织厂拨云见雾,再次焕发新生。
第一批一百五十件羊毛衫如期送到了百货大楼。
大红的羊绒泛着珍珠般的光泽,领口处精致的提花图案栩栩如生。
这批羊毛衫一上市,就得到了女同志们的狂热追捧,可以说,一衣难求。
清晨六点,百货大楼还没开门,队伍已经排到了街角。
穿着厚重棉衣的姑娘踮着脚张望,烫着卷发的阿姨攥着皱巴巴的钞票来回踱步。
“给我留一件!”
“我先到的!”
争吵声此起彼伏,售货员不得不拿着喇叭维持秩序。
许多人在排队、找关系,只为了得到一件新式的羊毛衫。
厂里的职工们获悉这个消息,开心的不得了。
织机车间里,机器轰鸣声中夹杂着爽朗的笑声。
张巧红把孩子的照片贴在织机旁:“宝宝,等妈忙完这段时间,就回去给你做好吃的,炸丸子、炸夹沙,还有冬果肉都给你做!”
李桂梅大冬天额头的汗珠滴落,也不愿意稍微停顿。
她们都在努力地投入工作,以百分之两百的热情快速纺织。
然而,现实的难题摆在眼前。
目前只有二十台提花机,织机转得再快,产量也跟不上需求。
女工们在机器的轰鸣声中大声地聊上两句:“要是能多一些提花机,我们就可以生产更多的羊毛衫。”
“我听说,过年后,又有一批新的提花机能过来,到时候,我们车间就能扩大生产规模了。”
这些话像火种,点燃了每个人心中的希望。
同样的消息也传到了机械厂。
车间里,铁屑纷飞,机床的嗡鸣声震得人耳膜发疼。
毛厂长手里捏着生产进度表,手指狠狠戳着滞后的数字。
“提花机要提前交工,可不能到了最后,我们成为罪人。”
毛厂长深深觉得,压力真大啊。
“厂长,您放心,最近新调来的几个同志正在研究提高生产,相信很快就能见效果。”
技术员小王擦着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闪着兴奋的光。
“那就好,加快生产,除了保障目前已经订购出去的,还要提前预备广交会上需要的。”毛厂长意气风发。
“不得不说,小姜同志,确实是我们厂的福星啊,从请她到我们厂兼职之后,我们厂算是走上快车道了。”朱厂长感慨地说道。
毛厂长摸着下巴,陷入思考。
冬日的阳光照在他日渐稀疏的头顶,泛着光,大脑袋微微摇晃。
“你看看纺织厂现在的发展,才是真正的快车道,我们还是慢了,要是能把姜海棠挖过来我们厂的发展应该会更快。”
朱厂长闻言,刚喝进嘴里的茶水差点喷出来:“这个想法,咱们还是放弃吧,厂长。”
毛厂长疑惑问:“为什么?我们厂可比纺织厂要大要强。”
这天下还有不喜欢大厂的人?
“陆良辰是纺织厂的厂长,姜海棠怎么可能来我们机械厂?”
“是因为陆良辰长得好?要是这样,我们厂里抓紧招几个颜值高身材好的小伙子。小姜同志,还有这爱好呢?不过,小姜是美人,喜欢看俊男人也正常。”
毛厂长越说越兴奋,恨不得厂里立即多出几个未婚年轻帅气的小伙子。
朱厂长看着领导天马行空的思路,一时语塞。
厂长这思维方式,还挺前卫啊!
“厂长,小姜是陆厂长的未婚妻。”朱厂长疑惑地问:“这事儿,您不知道?”
“好个老胡,糟老头子太坏了,这么重要的事竟然从来没给我说过。”
毛厂长气恼地拍着桌子,震得桌上的茶杯叮当作响。
等会儿就给他打电话好好说道说道这个事儿。
而此时的纺织厂实验室里,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白炽灯在玻璃器皿上折射出冷冽的光。
姜海棠垂眸盯着沸腾的染缸,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一旁的黎景程和段长河抱着记录本,连吞咽口水的声音都显得格外突兀。
操作台中央,第五十七次固色实验的布料正缓缓展开。
姜海棠瞳孔骤缩——原本鲜艳的靛青色晕染成诡异的灰白,像被无形的手抽走了色彩。
黎景程的手突然剧烈颤抖,试管中的试剂泼洒在实验台上,在惨白的灯光下泛着幽蓝。
“硫酸盐配方还是不行,汗渍测试过不了关!”
黎景程的声音带着哭腔,常年接触化学试剂的指节皲裂出血,此刻正死死攥着记录本边缘。
他哽咽,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实验服袖口还沾着前几次实验留下的斑驳污渍。
姜海棠捏着眉头转身,显微镜冷光扫过她苍白的脸颊。
载玻片上的棉纤维断面在镜头下逐渐清晰,那些蛛网状的氧化损伤纹路像被撕开的血管,暗红的裂痕里残留着未洗净的染剂结晶。
她突然想起这批做实验的布料布虽然表面平整如新,却好像有一丝异味。
“我们搞错方向了!”
姜海棠猛地转身,后腰撞翻的烧杯,她的白大褂下摆扫过实验台,将散落的试纸带飞。
“可能不是固色剂不够强,是纤维本身氧化了!得先修复再固色!”
黎景程的眼睛瞬间亮起,却又很快黯淡:“可为什么纤维会……”
他突然僵住,实验室内空气仿佛凝固。
姜海棠的指尖重重按在记录本上。
“或许,从一开始,给我们的布料就是有问题的……”
秦永良做了那么多的事,不可能会放过他们研发部门,只是研发部门目前铁桶一般难以渗透,他为了达到直接提供有问题的布料,也不是不可能。
姜海棠话音未落,段长河已经抓起墙角的扳手。
黎景程忙一把拉住他:“别着急。”
“我能不着急吗?我们用了这么长的时间,费了这么大的精力,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段长河泣不成声。
“我记得上次蒸箱温度传感器显示异常……布料存进去时,传感器偏差了15c!或许,这就是……”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与段长河对视一眼,同时冲出实验室。
段长河忙喊道:“你们去干什么?”
“你先守着实验室,我们很快回来。”
二人匆匆跑远,留下段长河一个人傻眼。
两人直奔设备仓库,生锈的铁门推开时扬起一阵呛人的灰尘,堆积的旧零件与检修记录册杂乱摆放。
黎景程在纸箱中翻找出两个月前的蒸箱检修报告,泛黄的纸页间,一行潦草的字迹赫然入目:温度传感器数值偏差±15c,布料存入仓库……
“我们现在就去仓库。”姜海棠当机立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