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死亡到新生来得太快。
快到让姜海棠觉得如梦一场。
前一秒,她为救一个孩子死在车轮之下。
后一秒,疼痛仍在,人重生在李家那间破烂不堪的茅草屋里。
姜海棠觉得,一定是她做好事感动老天,给了她改变命运的契机。
她的一生憋屈可悲,六岁没了父母,被本家叔叔卖给李家当童养媳。
十二岁那年,十八岁的未婚夫李二狗从军,李母做主,让她和李二狗摆酒成婚。
四年后,传回消息,李二狗牺牲,十六岁的黄花大闺女成了寡妇。
从此,她成了这个风雨飘摇家里的唯一支撑。
她伺候瘫痪的婆婆,拉扯小叔子小姑子长大,拼尽全力给他们娶媳妇备嫁妆,扶持他们成家。
苦熬苦撑三十年,年近五十的她已经是满头银发,苍老的像古稀之人。
可她无悔。
她想,来日九泉之下,她也能给亡夫李二狗一个交代了。
可再见那个男人,不是九泉之下,而是婆婆灵前。
彼时李二狗已经改名李胜利,是光鲜体面的大官,早就子孙满堂。
李二狗新娶的妻子梁素雅,年龄比她大,却看起来比她年轻二十岁,精致得体,下颌微微扬起,眼神带着不屑。
见到梁素雅的一瞬,她觉得自己在她眼中就是一团卑微的垃圾。
李二狗当着全村人的面,称她是李家用豆子换回来的下人。
她从李家媳妇变成下人,自是不愿,双方起了争执。
争吵中她被自己拉扯长大的小叔子推倒撞破脑袋、血流不止。
李二狗说她活着没价值了,死了更好!
她被李家兄妹丢到荒郊野外,濒死之际得到好心人的救助,侥幸活命。
只是,身份悬殊,穷尽一生,未能报仇,终究遗憾。
“嫂子,你怎么还不做饭,我饿了!还有娘和二哥的衣服,也没洗,是越来越懒了!”
一道声音打断姜海棠的万千思绪。
十来岁的姑娘穿着簇新的公安蓝军便衣梳着两个辫子推门进屋,颐指气使冲着姜海棠嚷嚷。
这是姜海棠一手拉拔长大的小姑子李秋兰。
看到她身上的衣服,姜海棠确定现在1974年秋。
这年刚入秋,李秋兰缠着要新衣服。
彼时,她不知道李秋兰想要新衣服,是为了参加李二狗的婚礼,只以为小姑娘爱美。
她不忍李秋兰难过,求了许多人,熬夜帮别人干许多活,才凑到一身衣裳的布料。
李秋兰最终没能去参加李二狗的婚礼。
李二狗是假死,怕人发现,婚礼没让家里人参加。
没能如愿去城里的李秋兰在家里冲她发火,她赔了不少笑才哄得她开心。
看到姜海棠直勾勾盯着自己不说话,李秋兰更加不满。
“嫂子,你也不看看都几点了,还睡。我饿了,快去做饭。”
姜海棠嘴角扯过一抹苦笑。
原来,这时候,李家人就已经当她是佣人了。
深吸一口气,垂下眼眸,姜海棠用尽力气压下心中恨意。
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总要将事情搞清楚,让大家都知道李二狗和李家人的可恶嘴脸,才好光明正大离开。
“我不舒服,秋兰,今晚你做饭。”
只一句话,李秋兰破防了。
“你怎么可以这样恶毒?我才十一岁,你就让我伺候你,你对得起我牺牲了的哥吗?”
李秋兰喊得撕心裂肺,似是受到了十分大的屈辱。
姜海棠一脸讥讽。
明知道李二狗活着,她怎么好意思说出牺牲这两个字的?
她蠢,都没发现李二狗说是牺牲,可没有任何书面通知和文件,也没有烈士家属应有的补贴。
上辈子,她以为李二狗为国捐躯,作为英雄的妻子,她要帮男人守住家人、照顾好家人。
她殚精竭虑地照顾一家子,最穷的时候,她连续卖过好几次血,只为了给他们更好的生活。
他们是怎么对她的?
他们不光靠她养活,还将她好不容易存的钱给李二狗那个狼心狗肺的假死人。
哪怕,李二狗早就在城里当官了,日子滋润,根本不缺钱。
在他们心里,她是十斤豆子换回来的下人,就该一辈子当牛做马。
这辈子,已经知道李二狗和李家人的算计,她怎么还会无私奉献?
“秋兰,村子里谁家十一岁的姑娘不干活?我病了让你做顿饭,怎么就成恶毒了?”
“能一样吗?我哥……”
剩下的话,李秋兰没有说出来,她跺跺脚,扭身出门。
“我找娘去,让娘收拾你!”
看着李秋兰的背影,姜海棠面上恨意一闪而过。
李家老太婆,虽然瘫了却是个老谋深算的。
李二狗的算计能得逞,几十年不被她发现,都是老太婆的功劳。
等着她做饭伺候他们,等屁吃呢!
思及此,姜海棠倒头继续睡。
李秋兰和吴秀云母女哪里能让她安心地睡?
不过三四分钟,李秋兰又跑进来,冲着她嚣张地喊:“娘叫你过去。”
姜海棠根本没有搭理她,反而用被子蒙住脑袋。
吓唬谁呢?
在炕上瘫了的人,还能站起来打人不成?
一觉睡醒,窗外蒙蒙亮。
她快速收拾了一套补丁摞补丁的衣裳,一张二两的粮票后,惊喜发现,房中居然有一张外出证明和二十块钱。
姜海棠想起来,这是她去县里给婆婆买药找大队长开的证明,钱也是买药用的。
李婆子常年生病,每个季度都要去县城抓一趟药,一次要花二十块钱,让这个本来就贫困的家,更是雪上加霜。
这本来就是她赚的钱,她收了。
收拾好东西,姜海棠到灶房里给自己弄了一碗面疙瘩,又在面疙瘩里打了一颗鸡蛋,滴一点香油。
那味道真是要把人香迷糊,一大碗下肚,胃里舒服许多。
吃饭的间隙,她一口气将家里剩下的鸡蛋都煮了。
吃饱喝足,她满足地摸摸肚子,喟叹一声,吃饱了果然舒服。
一直以来,她吃得少干得多,身体亏空的厉害,少不得要慢慢补起来。
装好鸡蛋,也不洗锅,她拎起破布包大跨步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