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董智宇那突然暴跳的脉搏,徐凌也懂得表现出相当从容的表情。
幸好她只是低着头,看上去只是短暂地失去了意识,喘不过气来。
她有时确实表现得过于执着,但董智宇完全能理解这种心情。
她坚持到了该死的“地狱周”,但在结束前的两个小时,她的坏习惯还没能抓住机会。
“教官……”
董智宇咽了口干渴的喉咙,纪禹琛却毫不犹豫地在附近停住了脚步。
她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冷峻的纪禹琛神情莫测地低头看着她。
他变得黝黑的眼皮似乎早就看穿了她的伎俩,但他的表情始终是公事公办的僵硬。
夜风直接吹拂着,他将徐凌那像年糕一样僵硬的头发、扭曲的额头、因为交替进入滩涂和海水而变得僵硬的训练服,以及像面团一样粘在一起难以辨认的军靴都仔细地扫视了一遍。
越往下看,他那横贯光滑眉毛的皱纹就越深,执着的目光一直延伸到徐凌随意放在地上的手。
纪禹琛的表情也是在那个时候发生了变化。
原本漫不经心的脸上出现了一道明显的裂痕,好奇的董智宇也跟着往下看。
在徐凌晕倒之前,他就知道她是靠强撑着坚持下来的,他皱着眉头,努力辨认着沙地上一些模糊的字迹。
靳……靳……什么?
靳宪?
看到教官那奇怪的表情,他也是偶然瞥见的。
纪禹琛脸上真的是一副难以用语言形容的表情。
他用指甲挠了挠自己的脸颊,却又像是忍不住一样握紧了拳头。
“……妈的,真的是被毒害了……”
谁也看不出来,徐凌的样子就像是一条凌乱的窗花,教官咬着下巴,眼睛却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吸进了徐凌的身体里,显得束手无策。
他虽然痛骂着,但目光仍然望着地面,一张脸被水打得有些发晕。
董智宇挠了挠他那发痒的脖子,一脸若有所思。
对于徐凌这样一个瘦小的队员,有什么值得看的,教官却一直无法移开视线。
这时,在他那深不可测的眼神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酸一闪而过,然后消失了。
“什么……?”
董智宇本能地转过头。
他感觉自己偷窥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不一会儿,纪禹琛悄悄提起袖子,确认了一下军用电子表。
他短促地叹了口气,在脚下松软的沙滩上又走了几步,向徐凌走去。
呃……
董智宇慌乱的只敢在屁股底下挪动的时候,纪禹琛用军靴的底部蹭了两下,像踩了一脚一样,将徐凌正在沙地上涂鸦的痕迹抹平了。
到底做了什么?
让他感到惊讶的是,教官直接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们,董智宇的眼睛都瞪大了。
他只是产生了一种错觉,那股刮在脸颊上的寒风似乎不再吹拂了。
刮起寒风的那一边,纪禹琛教官像一座灯塔一样屹立着。
恰巧这时,徐凌的手指又动了一下。
精神萎靡。
眼皮沉重,根本抬不起来,额头上拂过一丝微风。
她沉入了深深的黑暗之中,不知是手还是风,她静静地感受着。
她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徐凌干燥的嘴唇,轻轻地抿了一下。
“靳宪……”
然后风停了一会儿。
她低下头去寻找那一瞬间消失的风。
这是一种本能的动作,也是一种让她想起丈夫时会很舒服的动作。
是靳宪吗?
今天怎么这么早就下班了?
可是她还没做饭……
被这自然而然的喃喃自语所吸引,抚摸过她一缕头发的手又停了下来。
她有一种奇怪的焦躁感,想尽快睁开眼睛。
不知为什么,她觉得好像现在就能看到靳宪的脸。
但她根本无法动弹,就像被埋在建筑废墟的泥土里一样。
她努力地眨着眼睛,眼眶上方忽然出现一条温热的毛巾。
啊……
她从心底里发出了一声叹息。
是她丈夫吗……
“我做了一个非常奇怪的梦……一个非常非常讨厌的梦……”
“你做了什么梦?”
温暖的感觉。
轻柔的。
这熟悉的触感让她突然想哭。
“就是感觉浑身酸痛,胸口也闷闷的……”
“具体哪里怎么疼,是这里吗?”
熟悉的手小心翼翼地揉捏着她疼痛的四肢。
“还有被冷水冲,被酒泼……”
“那是谁干的?”
“一个混蛋……”
“……”
“一个非常坏的混蛋……”
“……”
“可是我怎么找都找不到你,靳宪。”
这时,抓住她的手仿佛更加用力了,让她有些发抖。
一切都是梦,没有什么可以确定的。
徐凌用沙哑的声音,只是疯狂地叫着他的名字,然后又沉沉睡去。
一瞬间,一双猛然睁开的眼睛扫过了医务室白色的天花板。
靳宪……!
一瞬间,她的脸上被一种极度的震惊和绝望染红。
没有记忆。
也从来没有什么回头路。
她转过头去看窗外,夜幕已经过去,太阳正在升起。
等等,日出?
她到底睡了多久?
突然下坠的心脏像一颗破碎的球,不停地砰砰直跳。
她的脸仿佛不需要照镜子就能想象出一副茫然若失的表情。
“啊!”
她忍住了突然涌上来的呻吟,想要坐起来。
只是上半身动了一下,全身都是冷汗,简直是一团糟。
这时,医务室的门打开了。
徐凌一看到脸色大变的董智宇,就开始努力睁大眼睛。
她想,光看他的打扮就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地狱周”已经结束了。
他身上穿着脏臭不堪的衣服,不知不觉间已经被擦拭干净,脏衣服也被换掉了。
她静静地看着那一幕,仿佛被人打了后脑勺一样,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她没有任何记忆?
胸口不安地跳动起来。
“我……从那以后就没记忆吗?谁发现我的?”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这是一种近乎恐惧的感觉。
“谁发现我的?”
她忍着浑身像被打了一样的疼痛,又问了一遍。
就在那时,正要说什么的董智宇变得格外僵硬。
明明刚醒来,她的眼角却突然滑落了一滴眼泪。
他只是嘴唇湿润,没有任何回应。
但那滴没有一丝抽泣的眼泪,就像漏水一样,显得格外突兀。
“是谁发现的?难道是纪禹琛教官?”
“喂……你为什么哭了?”
“什么?”
“为什么眼睛像进水了一样……”
徐凌皱起眉头,在想这到底是什么无聊的话。
然后,她摸了摸眼角,用两只手掌粗略地擦干了眼泪,觉得这让她很烦躁。
在这间隙里,董智宇迅速地纠正了他的话。
“你放心,你一直躺在这里,你已经熬过了地狱周。”
“我连最后的记忆都没有了,怎么就完成了训练?”
“我看你真的精神恍惚了……”
董智宇不知为何,一脸嫌弃地看着她。
“你快点起来活动一下,就会没事的。”
“……”
“反正除了你,大家都像梦游病人一样走路。最后成旭灿连你的那份都拼命了。我也一直看着你,为你加油来着。”
“……”
“总之,现在已经很好地结束了,你既没有被发现作弊,也没有退出。”
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吗……
说到这里,徐凌仿佛被什么哽住了一样,喘不过气来,双手捂住了脸。
她以为自己这次真的要被淘汰了。
冰冷的血液又开始有力地流动起来。
“……纪禹琛教官刚训练完,就背着你来了。”
这时,表情有些尴尬、挠着后脑勺的董智宇开口说道:“他也是第一个注意到你晕倒的人。”
徐凌的眉毛微微一动,神情有些紧张。
“我以为你一直走得很稳,问你问题也回答得很好,所以我没觉得奇怪。突然训练一结束,纪禹琛教官就把你直接背起来,然后就走了。”
她开始感觉到锁骨附近隐隐作痛,她不知道为什么。
除了丈夫,她从来没有被任何人背过……
她没想到,被她挠过的脖子处,竟然无形中留下了一条红色的指甲痕。
她茫然地望着窗外,不知为什么,天亮了。
那一刻,她的眼睛猛地睁大,仿佛想起了什么被她遗忘的事情。
徐凌慌乱地环顾着医务室,急忙问道:“除了你,还有谁来过这里?”
“呃?”
突然,她的眼前又变得模糊起来。
到底为什么要这样……
她带着一种荒唐的心情揉了揉眼睛,不知道是不是身体哪里出了问题,眼睛一直睁得很大。
是因为接近极限的身体突然崩溃了吗?
靳宪第一次出现在她的梦里。
她的丈夫是个连梦都不轻易现身的人。
他这次竟然在梦里出现了。
她像是被什么吸引住了一样,双手前后翻动,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忽然就在董智宇眼前展开。
“你看,我的手很干净。”
“嗯?”
他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但徐凌清楚地记得那条温暖的毛巾。
“好像不是梦……”
“徐凌,你现在还不清醒。谁会贴在你旁边帮你擦手呢?当然是在做梦了。光是训练结束后走进医务室的人,就有好几个,啊——。”
他停止说话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这时,没有任何预兆,医务室的门打开了,熟悉的纪禹琛的身影走了进来。
看着比靳宪更真实躺在她眼中的人影,不知为何,徐凌的心也微微一沉。
从他湿漉漉的头发间,她看到了一双冷淡的眼睛。
走进来的男人,一个接一个地打量着徐凌和董智宇,然后皱起了眉头。
“他是这样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