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黄昏,林小雨在阁楼发现一个缠着红绳的檀木匣。
匣中躺着面巴掌大的铜镜,镜背刻着并蒂莲纹,镜面却蒙着层暗红的胭脂。当她用袖口擦拭时,胭脂竟渗进布料,在袖口绣出个歪歪扭扭的\"囍\"字。
窗外传来唢呐声。
老宅院墙上的斑驳水痕,不知何时已蜿蜒成送亲队伍的剪影。
三更梆子响过,东厢房传来木梳刮过头皮的沙沙声。
林小雨举着油灯推开门,只见雕花妆台上摆着那面铜镜,镜前放着把缠着青丝的桃木梳。镜面映出的不是空房间,而是个穿大红嫁衣的背影,正用梳子蘸着碗里的...
那根本不是胭脂。
灯影晃动间,她看清碗里盛着半凝固的血。
\"这镜子是光绪年间,二小姐的嫁妆。\"老管家咳嗽着往火盆里扔纸钱,\"她不肯嫁,在镜前绞了头发...\"
火舌突然窜高,吞没了纸钱上\"林绣姑\"三个字。
管家混浊的眼珠转向铜镜:\"后来每个碰过镜子的小姐,都会在出嫁前夜——\"
铜镜突然自己翻了个面,背面并蒂莲的莲心渗出血珠。
天井的古井台结满蛛网,林小雨却听见井底传来梳头声。
她探身看去,井水映出的不是自己,而是个盘着新娘髻的少女。少女突然抬头,露出没有五官的脸,脖颈处缠着三圈绞断的青丝。
\"替我...\"
井水咕咚冒泡,浮上来半片残破的婚书,新郎姓名那栏被血渍晕染,只能辨认出个\"李\"字。
林家祠堂的西北角,供着个没有名字的牌位。
烛光下,林小雨发现牌位底部刻着梳子图案。当她触碰时,供桌突然移开半尺,露出地洞里锈迹斑斑的...
一把同心锁。
锁芯里塞着束枯发,发丝间缠着张民国时期的当票,当品栏写着\"阴阳铜镜一面\"。
子时的更漏滴完最后一滴,铜镜突然映出红烛高烧的洞房。
盖头下的新娘自己掀了红巾,镜中露出林小雨的脸。嫁衣领口渗出鲜血,顺着金线牡丹纹路,在衣摆聚成四个字:
\"梳尽轮回\"
妆奁盒里传来指甲刮木头的声响。
打开妆奁那刻,林小雨终于明白——
铜镜里困着的是她自己。
每一根缠在梳子上的青丝,都是前世未能出嫁的林家女儿。而那个始终看不见面容的新郎...
正透过她现在的眼睛,凝视着镜外的世界。
晨光初现时,老宅恢复了平静。
只有那面铜镜还摆在妆台上,镜背的并蒂莲不知何时少了一瓣。林小雨摊开掌心,里面攥着根泛青的发丝——
发梢系着个小小的同心结。
古镜不语,唯青丝寸寸成雪
林小雨掌心的青丝在晨光中泛着幽蓝。当她试图解开那个精巧的同心结时,发丝突然如活物般缠绕上她的无名指,勒出一道血痕。
老管家的咳嗽声从回廊传来:\"小姐动了铜镜,就得守林家的规矩。\"
他枯瘦的手指指向祠堂方向,檐角铜铃无风自动,叮当声里混着女子幽怨的哼唱:
\"一梳福,二梳寿,三梳白发同心结......\"
妆奁盒底的夹层里,藏着一张泛黄的生辰帖。
\"林氏绣姑,庚子年七月初七生"
字迹突然渗出血珠,在纸上蜿蜒出新的信息:
\"配李家子,癸卯年......\"
后面的字被大团血渍淹没。林小雨用袖口去擦,袖上的\"囍\"字突然灼烧起来,灰烬落在地上,组成箭头指向西厢房——那里是林家未出阁小姐的禁地。
推开门时,数千根红线扑面而来。
每根红线上都系着铜钱,铜钱孔里穿着绞断的青丝。红线尽头是面巨大的落地铜镜,镜框上缠着三道褪色的符纸,符纸朱砂写着:
\"封"
\"镇\"
\"囍\"
镜面映出林小雨的身影,却穿着百年前的嫁衣。镜中人抬起手,指尖穿透镜面,轻轻抚上她的脸颊——
冰冷,带着尸蜡的滑腻。
井绳突然断裂,木桶坠入深井发出闷响。
林小雨借着月光看见,井壁上用指甲刻满了\"李\"字。当她打捞起木桶时,桶底沉着个锡盒,盒里是半张被井水泡烂的婚书。
\"......情愿立此休书,任从改嫁......\"
休书背面粘着几根白发,发丝缠绕成锁链形状,锁链尽头系着枚生锈的铜钥匙。
钥匙插入祠堂地窖锁孔时,锁眼渗出暗红的液体。
地窖中央摆着口褪色的喜棺,棺盖上放着一把缠满白发的木梳。当林小雨触碰梳子的瞬间,棺材里传来三长两短的敲击声。
咚、咚、咚——
咚、咚。
棺盖移开的刹那,数百只蛾子扑出。
棺内没有尸体,只有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嫁衣,衣襟上别着褪色的新郎胸花。嫁衣下压着一本霉变的日记,最后一页写着:
\"他用我的头发结了同心锁,却娶了镜子里的人......\"
字迹突然变得鲜活,鲜血从纸页渗出,在地面汇成溪流,流向铜镜方向。
铜镜里的红烛突然全部燃起。
林小雨看见自己穿着嫁衣站在镜中喜堂,盖头下传来司仪尖细的唱礼:
\"一拜天地——\"
喜堂正中的\"新郎\"缓缓转身,大红喜服下——没有脸。
只有垂到地面的长发,发梢系着与她指间相同的同心结。
当\"新郎\"掀起她的盖头时,林小雨终于看清:
红盖头下是七张重叠的脸——
-光绪年间的林绣姑
-民国时期的林小姐
-建国初年的......
最后一张是她自己的脸。
\"每代林家女儿,都是我的新嫁娘。\"新郎的声音像无数女子合鸣,\"我们被同一个负心人......\"
他的喜服突然裂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灵位。
每个牌位都刻着\"林门x氏\",牌位之间用青丝相连,织成一张巨大的网。
梳妆台上的桃木梳突然飞入林小雨手中。
她扯断指间青丝,白发瞬间暴长,如银蛇般缠上镜中\"新郎\"的脖颈。铜镜表面出现裂纹,裂纹中渗出黑色血液,血珠落地变成蝌蚪状的咒文。
\"梳尽烦恼丝,断却孽缘结......\"
古老的咒语自动从她唇间溢出,每念一个字,镜中就有一个牌位碎裂。
黎明时分,铜镜炸裂成无数碎片。
每块碎片都映着不同时代的林小姐,她们齐齐举起缠着断发的梳子,插入各自的心口。
林小雨惊醒时,发现自己躺在阁楼地板上。
那面铜镜完好无损地摆在檀木匣中,只是镜背的并蒂莲——
少了一瓣。
她摊开手掌,掌心静静躺着个褪色的同心结,结心缠着三根白发。
窗外,送亲的唢呐声渐渐远去。
青丝易断,孽缘难消。下一世,镜中人还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