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南烛再也控制不住情绪,猛地抬手砸向镜面,却在骨节即将撞碎镜面时硬生生停住,蛛网般的裂痕在镜面上蔓延。
破碎的镜面里,无数个黎南烛正用同样空洞的眼神回望。
碎碎在旁边又是焦急又是担心,把自己变成其他样子试图逗她开心。
黎南烛看着它的样子,忽然觉得自己多可笑啊,在战场上见过肠子流出来还能坚持发稿的战地记者,如今却被一场离别击垮得像丧家之犬。
不能在这样继续下去了。
已经……让他们为自己担心了那么久。
她现在这个样子,也绝对不是师父想看到的,若是被他知道了……黎南烛苦笑一声,恐怕对方又会拿着扇子敲她的头了。
“微笑。”她对自己说。
唇角机械地扬起,镜中人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太假了,她深吸一口气,再次尝试。
这次她用指尖抵着嘴角向上推,这个动作她太熟悉了——在加沙的废墟里对着镜头,在叙利亚的医院里面对截肢的孩童,她曾无数次这样调整表情。
战地记者的职业微笑有三要素:眼角微垂,唇角上扬,喉头压下所有哽咽。
镜中的笑容完美得令人作呕。
她这才笑着对自己点了点头,仿佛那些彻夜的辗转反侧、那些被泪水浸湿的枕头都不曾存在过。
——完美。
她最后整理了一下衣襟,将青玉扇小心地别在腰间。
推开门时,晨风裹挟着露水的清新扑面而来。
院中,段衔星正蹲在石阶上,手里捏着几颗不知道哪里来的糖果,时不时抬头望向她的房门。见她出来,少年眼睛一亮,几乎是跳了起来:“小师妹!你——”
“早啊,七师兄。”她笑着打断他,声音轻快,却带着刻意为之的活泼,“今天天气真好呢。”
段衔星愣住了,举着糖果的手僵在半空。
他上下打量着黎南烛,似乎想从她完美的笑容里找出什么破绽,但很快,他咧开嘴露出标志性的虎牙:“你、你没事了?”
“我能有什么事?”她歪着头,发丝随着动作轻轻晃动,笑容纹丝不变,“只是前几日睡得久了些,让师兄担心了。”
不远处,祝音希倚在竹影下,玉笛抵在唇边却未吹响。
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脸上,像是要看穿这层精心构筑的伪装,黎南烛迎上他的视线,笑意不减:“二师兄,早。”
祝音希没有回应,晨光中,她清楚地看见他眉心那道几不可察的皱褶,和眼中一闪而过的担忧。
——他看出来了。
但黎南烛不在乎,她拢了拢衣袖,转身走向演武场。
晨风吹起她的衣袂,背影看起来轻盈又洒脱,只有她自己知道,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整个身体都绷得死紧,仿佛稍一松懈就会轰然倒塌。
身后,她听见段衔星小声对祝音希说:“你看,我就说小师妹没事吧?”祝音希没有回答,只有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消散在晨风中。
演武场上,黎南烛缓缓抽出木剑,既然不能动用灵力修炼,那就练剑吧。
她的一招一式都精准无比,仿佛要将所有的痛苦都倾注在这剑锋之中。
接下来的几天都是如此,木剑在她手中几乎化作一道光,每一次劈砍都带着破空之声,在寂静的黎明格外刺耳。
“第一百零八式。”她低声计数,手腕翻转间,剑锋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
这个动作她已经重复了上千遍,肌肉记忆早已刻入骨髓,可她仍不满意,剑尖微微颤抖了一下,她盯着自己颤抖的手腕,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还是不够快。”她咬着牙,再次举起长剑。
——如果当时她再强一点……
这个念头像毒蛇般缠绕着她的心脏。
从被苍冬青夺走光门时的不甘,与眼睁睁看着师父消散时的绝望如出一辙,她永远记得那一刻,自己拼尽全力伸出的手,却连师父的一片衣角都抓不住。
“再来。”
——如果她够强……
汗水从下巴滴落,黎南烛的视线开始模糊,但手上的动作却越来越快,基础剑式在她手中化作残影,每一招都带着近乎自虐的狠厉。
——痛吗?
她低头看着掌心,汗水混着血水将剑柄染成暗红,每一次挥剑都像在撕扯伤口,但正是这种灼烧般的痛楚,才能暂时压住胸腔里那股快要爆炸的窒息感。
——不够。
这点疼痛算什么?她需要更痛,需要让身体疲惫到无法思考,这样夜晚来临时,她就不会再梦见那片飘散的青色衣角,不会听见那句天塌不下来的温柔低语。
“继续。”她抹了把脸上的汗水,重新握紧剑柄,鲜血顺着剑柄滑落,在青石地面上留下点点猩红。
碎碎终于忍不住了,骨爪拽住她的衣袖,魂火剧烈跳动。
黎南烛低头看去,小骷髅眼眶中的蓝火闪烁着担忧的光芒,骨节因为焦急而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我没事。”她轻声安抚,却在这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小师妹。”祝音希的声音依旧清冷,却比平日多了几分温度。
黎南烛瞬间调整好表情,转身时脸上已经挂起那抹完美的笑容:“二师兄,有事?”
祝音希的目光从她血迹斑斑的手上扫过,眉心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沉默片刻,从袖中取出一个青瓷药瓶:“虎口裂了。”
她这才低头看向自己的伤口,边缘还沾着沙砾。
真奇怪,明明刚才还觉得没什么。
“啊,没注意。”她轻描淡写地接过药瓶,指尖不经意触到祝音希的手,冰凉的触感让她微微一怔,“多谢。”
祝音希却没有立即离开。
他盯着黎南烛看了许久,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黎南烛下意识地绷紧了后背,笑容却纹丝不动。
“你不需要这样。”祝音希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黎南烛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更加灿烂:“哪样?”
祝音希没有回答,远处传来树枝断裂的声响,两人同时转头,看见段衔星慌慌张张地从树后探出头来,手里还拿着两串糖葫芦,见被发现,少年尴尬地站在原地,进退两难。
黎南烛朝他挥了挥受伤的手,笑容明媚:“七师兄,好巧。”
段衔星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攥紧了手中的糖葫芦,没有上前。
——他们都看出来了。
——可他们不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