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端着雪梨进来,青瓷碗里的梨肉浸在琥珀色汤汁里,经文火慢炖已呈半透明状,颗颗冰糖裹着梨肉轻轻晃动,甜香随步履在空气中漾开。
禾穗坐直身子接过瓷碗,银匙舀起一小块送入口中,梨肉在舌尖化开的甜意里,隐隐渗着川贝粉末的微苦。
“方才奴婢去小厨房时,”春桃边说边替她拢了拢纱衣,“见唐嬷嬷提着个蓝布包袱往外走,想必是给春梅送东西去了。”
唐嬷嬷是义姐身边的老人,她送去的东西定比自己那十两银子周全。
“知道了。”禾穗搁下银匙,指尖触到碗壁的温热,碗中残留的川贝苦味还在舌尖萦绕。
她忽然觉得,自己送去的十两银子也好,唐嬷嬷送去的包袱也罢,于春梅一家而言,或许就像这碗里的冰糖与川贝,甜是暂时的慰藉,苦是躲不开的生计,终究都要咽进肚子里,在这深宅的规矩夹缝里,熬出点活下去的力气。
宋怀谦过来时,禾穗正静坐于妆台前绞拭湿发,当年初入县府时泛黄细软的发丝,如今已养得黑亮如缎。她手中攥着半旧的素色布帛,正将绢面按在发间细细揉拭。
“日怎的自己打理?”宋怀谦的声线裹着酒后的温醇,尾音微醺似有若无。
春桃在旁快言接话:“姨娘说时辰还早,打发时间呢。”
话音未落,宋怀谦已取过干发巾,指尖擦过禾穗后颈,触到她因方才泡发而泛起的薄红,那抹红顺着月白里衣领口蜿蜒下去,在镜中晃出一道暧昧的光。
禾穗默不作声任他擦拭,菱花镜中清晰映出他腰间玉带扣上的和田玉蝉。那玉蝉雕工古拙,蝉翼薄如冰绡,连翅脉纹理都透着莹润光泽,烛光下竟似能透过玉色看见流动的光影。
她早从镜面余光里瞥见他踏过珍珠璎珞帘的剪影,心里早算准这几日他定会来此歇宿,毕竟所谓“久别的情分“,总带着几分刻意堆砌的热络,
入府几年,她依旧摸不透他的性子。白日里是端方自持的谦谦君子,袖口熨帖着墨香,竹骨扇轻摇间尽是温润气度。
他对义姐嘘寒问暖,对巧姐儿是慈和宽宥的父亲,对府中姨娘们虽非事事周全,却也维持着温柔体面。
禾穗垂首任他动作,喉间忽有涩意漫上来。那些独处时的逾矩亲昵曾让她生了错觉,以为自己虽无义姐主母的尊荣,却在他心底占着不同的位置。以至于......
“听你义姐说,今日是你救了暖房的老王父女,”宋怀谦将干发巾绕在她发间,语气漫不经心,指腹却暗用巧力扳过她的下颌。禾穗被迫抬眼,正撞进他深潭般的目光里,烛火在他瞳孔中明明灭灭。“还私下送了银子?”
“嗯。”“她垂下睫羽,看着发梢水珠坠落在他蟒纹袍的金线滚边上,晕开一小片深褐。“听说春梅膝下有两个幼孩,总不能见死不救。除了这点银子,我也做不得什么。”
宋怀谦忽然笑了,指尖摩挲着她耳后淡褐的痣,指腹的力道却让她微微蹙眉。“你啊,”他身上的雪松香混着酒气涌来,“也学着你义姐心软。”
他说话时,烛火将他投在屏风上的影子拉得歪斜,腰间悬着的玉蝉,正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蝉翼薄得透光,却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像极了他此刻眼底一闪而过的审视。
禾穗没有接话,只望着镜中交叠的人影。
“婉婉让唐嬷嬷送了伤药和米粮去,”宋怀谦松开手,指尖从她发间滑过,将散落的发丝拢到耳后,玉蝉玉带在镜中晃出泠泠光泽,“你那点体己钱......罢了,明日让阿彻送两百两来。”话音落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说后院的玉兰开了几朵。
这便是成为侍妾的好处了,禾穗默想着。从前在县府做丫鬟时,每月月钱加赏钱,能攒下二三两已是天大的指望,如今不过是他的一句闲言,便是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数目。
恍惚间又听见香杏回禀时说的细节:春梅抱着孩子磕头,额头撞在青石板上的闷响,像枚生锈的钉子,轻轻敲进她耳蜗里。
她忽然攥住他的手,指尖蹭过他指节的薄茧,那触感粗糙得近乎真实。随即仰起脸,眼尾微微上挑,将唇瓣轻轻印在他掌心,声音甜得发黏:“谢世子赏。”
宋怀谦指尖碾过她颈间未褪的薄红,指腹在肌肤上划出暧昧的弧线:“昨夜我们学到册子哪一页了?”低笑声里,反手扣住她的腰,指腹隔着衣料揉捻她腰间软肉。
禾穗赧然阖眸,长发如墨瀑垂落,任他将自己打横抱起。锦被的暖香裹住身体时,宋怀谦忽而探向枕下,指尖在锦缎下摸索时故作疑惑:“怪了,怎的不见了?”
她把发烫的脸颊埋进他肩窝,声音闷在衣料里,“妆台第三格抽屉。”
下榻的衣袂声响里,妆台抽屉轻拉而开,紧接着是半册蓝布封面图册被抽出的窸窣声。
宋怀谦抖开图册的“哗啦“声混着低笑漫过来,烛火在册页上流淌出暖黄的光晕:“藏着作甚?”他用指节叩了叩封面,眸底笑意如春水漫过墨玉,映着镜中她绯红的耳尖,“阿穗该当虚心向学才是。”
册页尚未完全铺开,春山艳色的工笔便已若隐若现。禾穗攥紧锦被,声线细若蚊蚋:“今晨巧姐儿突然过来......妾一时慌乱才收起来的。”“
话音落时,宋怀谦已将图册带回榻上,蓝布封面擦过锦被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他屈指勾起她的下颌,指腹蹭过她发烫的面颊,语气温柔得如同浸了蜜糖:“是不能让孩子瞧见这些。”话音陡然一转,尾音拖曳着暧昧的喑哑,“便要辛苦阿穗多'用心'些了。”
话音尚在帐间萦绕,他已俯身攫住她的唇齿,指尖顺势勾开寝衣的藕荷色系带。
混沌中,禾穗的意识在辗转的吻里浮沉。锦被的暖香裹着他身上清冽的雪松香,榻侧图册被他随手翻得哗啦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