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怀谦指尖轻轻叩了叩案几,眼尾微垂似是斟酌语气:“不过依儿臣之见,表兄这性子,赋闲在家倒比在朝堂上安稳。不如趁这空儿,让他多花些心思教导小辈们。”
初晴亦轻握住端王妃手背温言劝慰:“兄长素日里耳根子软,别人几句奉承话,就能哄得他不辨南北。老宅虽地处偏隅,却胜在清净自在,托您的福,老宅产业早已置办妥当,兄长若能沉心教导侄子们,倒也是件幸事。”
端王妃攥着锦帕的手微微发颤,眼底翻涌的怒意渐渐化作无奈的叹息,她望着窗棂外摇曳的竹影,嗓音里浸着几分怔忪:“慕白才三十出头......”
宋怀谦望着端王妃鬓角新添的霜色,垂眸掩去眼底暗涌,指腹摩挲着案几边缘的缠枝纹,缓声道:“立年方懂世事艰,未必不是好事。”
“罢了,事已成定局,你日后多多帮扶吧。”端王妃回握初晴的手,“初晴的亲事,你也上点心。若有家世清白、心性稳重的青年才俊,便替她相看相看。”
初晴的脸“腾”地烧起来,指尖绞着裙上的璎珞穗子,赧然道:“姑母!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说起我来了。”
端王妃望着初晴耳尖的薄红,眸中满是慈爱,指尖轻轻拍了拍她手背,锦帕上的金线在烛火下泛着暖光,她柔声道:“女孩子家的亲事,原该早早打算。你父母去得早,姑母不操心谁操心?”
铜漏在角落滴答作响,初晴听见自己心跳如鼓。窗外的竹影被风揉碎在窗纸上,像谁在轻轻叩门。
康嬷嬷忽而俯身,凑近端王妃耳畔,声音压得极低:“王妃,亥时初了”
“时辰不早了,敬之先回吧。”端王妃指尖抚过初晴泛红的耳垂上的珍珠耳坠,“我与你四妹妹还有体己话要说。”
“儿臣告退,母妃与晴妹妹早些歇息。”宋怀谦垂眸行礼,转身退下。
宋怀谦心萦俗事,行至瑞锦阁前才惊觉已到此处。只见瑞锦阁朱门深闭,屋内烛火早熄,唯有檐角铜铃在夜风中寂寂轻晃。
“世子,可要叫门?“阿彻恭声问道。
他抬眼望了望紧闭的院门,“不必了,去烟雨居吧。“说罢拂袖转身,墨色衣摆掠过阶前青苔,唯有夜露沾湿了鞋尖一点星芒。
夜色如墨,阿彻提着灯笼在前引路,昏黄的光晕在青石板上摇曳。行至烟雨居时,阿彻屈指叩响衔环,门环撞击声惊得墙根蟋蟀噤了声。
门扉吱呀裂开半道缝,尤婆子佝偻着腰从门缝里挤出,瞧见是宋怀谦,满脸褶子顿时堆成核桃纹,:“拜见世子。”她忙哈着腰将两人让进门。
屋内的烛火被逐一点亮,豆大的光晕舔舐着窗纸,阿彻悄然退至游廊尽头。
不多时,禾穗趿着绣鞋迎到门口,月白中衣外胡乱披着茜香罗衫,乌发松松绾在脑后,几缕碎发黏在颈间,倒比日间多了几分慵懒。显然是已经安置了,复又匆匆爬起。
“世子怎么这时候……”话音戛然而止,见宋怀谦眉间凝着霜雪,忙垂首退到一旁。
宋怀谦刚跨进门槛,一缕若有似无的清甜香气便漫入鼻端。香杏端着茶盘从屏风后转出,茶盏搁在案上时发出轻响。宋怀谦望着杯中浮沉的茉莉,忽然开口:“换香了?”
“啊?”禾穗抬头时簪头银铃轻晃,烛火正从他微蹙的眉峰间漏下来,在睫毛投下蛛网状的阴影。
她望着案上熄灭的香炉,铜炉里还凝着半块沉水香饼,烟气早散得干净,唯有窗畔青瓷瓶里的铃兰,正滴着晨露似的水珠,将竹帘都洇出小片水痕。
“晚膳后在回廊消食,见西府海棠旁的铃兰开得有趣,”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浸了水的绢子,软趴趴地贴在青砖上,“便挪了两盆来……原以为世子不会过来了......妾身这就点熏香。”说着,便要去取香炉。
“不必了。”宋怀谦斜倚在绣榻上,墨色衣料顺着榻沿垂到青砖,像一道没化开的浓墨。他单手支头,指尖拨弄着腰间玉佩,“倒比沉水香清爽。”话音未落,腹中忽然传来“咕噜”闷响。
“世子可用过膳了?”禾穗适才想起,指尖慌乱地绞着帕子边缘,“可要叫小厨房送些吃食来?”
“不必麻烦小厨房了,把点心端过来对付两口。”他抬眼望了望窗边竹帘,新换的铃兰插在青瓷瓶里,白花垂着水珠,在烛火下晃出碎钻似的光斑,无端生出几分野趣。
禾穗低头去取博古架上的点心匣子,黄杨木匣盖掀开时,桃酥上的糖霜簌簌落进掌心,混着满室铃兰香,甜得发苦。她将匣子被捧到宋怀谦面前:“世子配着茉莉茶吃?”
宋怀谦捏起块桃仁酥,咬下时发出细碎声响,糖霜簌簌落进衣襟。他望着她垂落的睫毛,忽然开口:“你就不好奇我在母妃那里发生了什么?”话音里混着桃仁的苦香,在铃兰气息中浮浮沉沉。”
“世子若愿意,不妨说来听听。”禾穗脸上浮起惯常的笑指尖轻轻拂过他衣襟上的糖霜:“妾身没有什么大智慧,陪世子解个闷还是可以的。”
他忽然将糕点碎屑碾进掌心,指腹摩挲着木几上的暗纹:“母妃恼我前些日子不曾帮助表兄......”
禾穗的手顿在半空,闻着他话音里的冷意,比檐角未化的霜雪更凉。她收回指尖,替他重新斟了盏茉莉茶:“世子素来有主见,若没有相帮,想必是有所顾虑......王妃娘娘疼您,终会明白的。”
“明白?”他端起茶盏却不饮,只盯着浮在水面的茉莉,“表兄如今回了老宅,母妃怜惜晴表妹,接她进府照料,原不过是添双碗筷的事,”茶盏在掌心转了半圈,映得他眼底光影明灭,“只是母妃有意为她相看人家,偏要我帮着相看。我久不在京里,哪熟悉那些世家子弟?”
“王妃心里或许早有盘算,未必真要世子劳神。”禾穗替他拨了拨灯芯,烛光骤明,将她投在墙上的影子扯得老长,“女子嫁夫,恰似重投人生,原该千般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