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浸透窗棂,书房内摇曳的烛火将宋怀谦的身影拉长,斜斜投在堆满狼毫与文书的红木书案上,阿彻静静侍立在一旁。
李恪半跪在书案前,娓娓说道:“世子,那枚藏在禾叶香囊里的银针,是京兆府衙役赵德生借着搜检机会动的手脚。”李瑞咽了咽唾沫,继续说道:“昨夜赵德生下执,给家中老母送去五十两银子,说是帮了贵人大忙,贵人赏的。还对老母炫耀'攀了高枝,三日内必升捕头'。”
宋怀谦摩挲着手中的玉佩,沉声道:“继续说。“
“卑职顺藤摸瓜,打听到昨日傍晚,有人看见赵德生与韩祯府上的小厮,在京兆府后街有过接触。”李恪的表情愈发凝重。
他顿了顿后,压低声音道:“等卑职追查过去,却发现那赵德生早已横尸城西破庙。尸身七窍渗血,体表却无半分伤痕,仵作反复勘验,确认为鹤顶红毒发。”
屋内陷入死寂,唯有烛芯爆裂的噼啪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李恪偷偷抬眼望去,只见世子周身散发着森冷的气息,犹如腊月里的寒冰,让人不寒而栗。
“将你查到的给陈正明送去。”宋怀谦缓缓抬眼,眼底翻涌着暗潮,“告诉他,京兆府这潭浑水,也该借着这次机会,彻底清一清了。”
李恪垂首抱拳,脊背绷得笔直:“卑职遵命!”转身时玄色衣袍带起一阵风,烛火在他身后剧烈摇晃,将那道躬身退下的身影拉得扭曲又漫长。
绕过回廊时,李恪撞见董婉手持团扇款步而来,鹅黄裙裾扫过青砖,身后禾穗亦步亦趋,绣鞋轻踏在鹅卵石小径上,发出细碎声响。李恪忙垂首侧身避让。
董婉素手轻抬,团扇半掩娇容,鬓边珍珠步摇轻轻晃动:“敬之,可是有眉目了?”
宋怀谦垂眸将案上密信折了折,斟酌着字句将调查所得娓娓道来。
案前青瓷茶盏腾起的热气氤氲间,禾穗攥着帕子的指节微微发白,眼底燃起簇簇希望的火苗,转瞬又被忧色扑灭:“纵使真相大白,韩祯顶着工部尚书嫡子的头衔,又怎会甘心束手就擒?“
宋怀谦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叩击着梨木桌面,发出沉稳的声响,不疾不徐道:“当务之急是救出禾叶,至于韩祯父子犯下的累累恶行,天道昭昭,终有清算之时。”
禾穗心头一震,恍然回神——是啊,先救弟弟才是重中之重。
她垂眸敛去眼底翻涌的情绪,福身行礼时发间银簪轻晃:“多谢世子仗义周旋,大恩无以为报。”
“阿穗,说了不用多礼!”董婉拉起禾穗,纤手紧紧攥住她冰凉的指尖,团扇随手搁在案上,又嗔怪地瞥了眼宋怀谦,“敬之也是,总把场面话说得这般生分,倒显得咱们多见外。”
宋怀谦执起青瓷茶盏轻抿,闻言无奈轻笑。
次日辰时,阿彻策马扬尘驾着马车抵达京兆府。这位贴身侍卫递上烫金拜帖时,刻意将玄色披风下摆撩起半分,露出腰间明晃晃的王府令牌。
“我家世子说了,赵公子重伤未愈,暂且回府调养。“他目光扫过衙役们欲言又止的神色,“至于韩家那桩案子,自有刑部三司会审,不急在这一时。“
当载着禾叶的马车驶入宋府角门,禾穗掀起车帘的刹那,看见弟弟苍白如纸的面容,单薄的身躯蜷缩着,仿佛一阵风便能将他卷走。禾穗眼眶瞬间滚烫,泪水不受控地夺眶而出,簌簌滚落。
“姐姐......不哭......不疼的。”禾叶勉力抬起手,想要触碰姐姐,却又力不从心,那只手在空中虚晃了一下,便无力地垂落。
老狱卒虽存恻隐之心,每日趁着夜色为禾叶换药送水,可韩尚书安插在牢中的眼线,始终在暗处虎视眈眈。宋怀谦派来暗中照拂的人,因忌惮韩家势力,生怕暴露行踪牵连主子,除非事关生死,否则即便见着禾叶被泼冷水、饿肚子,也只能咬着牙在暗处袖手旁观。
“禾叶......”禾穗踉跄着扑进车厢,指尖抚过弟弟凹陷的眼窝,颤抖的声音里裹着破碎的呜咽,“姐姐来迟了......”
禾穗颤抖着将弟弟轻揽入怀中,生怕一个用力就弄疼了他。
禾叶靠在姐姐肩头,苍白的唇勉强扯出笑意安抚,“我......没事儿......”
阿彻眼中闪过不忍,“姑娘,先让赵公子进府医治吧!”
禾穗如梦初醒,这才意识到马车仍停在角门处。喉间瞬间溢出破碎呜咽,“对......看伤!快!咱们这就去看伤!”
马车缓缓驶入府中,穿过回廊,停在一处幽静的院落前。早有府医带着药箱候在门口。
几人合力将面色惨白的禾叶抬入房中,锦缎被褥很快浸透冷汗。禾穗攥着帕子立在门槛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吴大夫搭脉片刻,又掀开禾叶衣襟查看。嶙峋胸廓上青紫交叠,指尖轻触便引得禾叶闷哼出声。
老大夫收回手,捻着山羊胡叹息:“皮肉伤倒不打紧,只是这胸口骨裂......牢狱之中担惊受怕,又兼饥饱不均,风邪趁虚而入,需得将养些时日......”
禾穗身形一晃,踉跄着扶住雕花门框,“请您务必救救他!只要能让他好起来,我......“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尾音颤抖得几乎破碎。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青岚提着食盒快步走来,月白襦裙沾着廊下新落的槐花。
她望着禾穗摇摇欲坠的模样,劝道:“姑娘,先歇一歇吧,您这样守着,哥儿看见了也会心疼的。”说着掀开食盒,热气裹挟着米粥的清香逸出,“世子妃特意吩咐厨房炖的百合莲子粥,您多少吃一口,身子可不能垮了......”
禾穗机械地摇了摇头,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弟弟苍白的脸。
青岚望着她这副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指尖抚过食盒边缘的缠枝纹,轻声道:我知道您心里难受,可您也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养好了身子才能更好地照顾哥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