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穗姨母,娘亲何时来接我们呀?”巧姐儿晃着禾穗的衣袖,眼中满是期盼。
禾穗笑着轻抚她的发顶:“世子妃忙完手头上的事就来。巧姐儿要是想娘亲,不如我们给她写封信?”
“好!”巧姐儿突然气鼓鼓地跺脚,“三表哥太坏了,说娘亲不要我了,我再也不理他!”
“对,咱们不理他!咱们写封信去告状,让世子狠狠打他板子,看他还敢不敢吓唬我们巧姐儿。”禾穗故意板起脸,做出凶巴巴的模样。
“啊?爹爹真会打三表哥吗?”巧姐儿立刻慌了神,“那还是算了吧,这次我就原谅他好了。”
“我们巧姐儿心肠最软,这么快就不生气啦。”禾穗忍不住刮了刮她的小鼻子。
正说着,董景铄大步跨进房门,玄色衣摆带起一阵风:“姑母安好!巧姐儿要原谅谁呀?”他微微俯身,修长的手指轻轻弹了弹巧姐儿的发辫。
“就原谅三表哥呀!”巧姐儿仰着小脸,“下次再敢骗我,可没这么容易饶过他!哼!娘亲才不会不要我呢!”
“谢谢巧姐儿,下次再不敢了!”董景逸笑嘻嘻凑过来抱拳施礼,“咦,你们在做什么?”
“给娘亲写信呢。”巧姐儿晃了晃手中的信纸,眼眶微微泛红,“我想娘亲和爹爹了。”
“我也要写!我也要写!”董景逸兴奋得直拍手,“姑父斩杀母犬的招式,简直神了!”
“那当然!”巧姐儿骄傲地挺起胸膛,“我爹爹就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兴致勃勃地讨论着信中要写的内容。
转眼间,禾穗已在董府住了两月有余,此前受伤的地方,痂皮早已尽数脱落,新生的肌肤透着粉嫩,与初时苍白虚弱的模样判若两人。为了更好地照料巧姐儿,她也从客房搬至内院居住。
董婉与宋怀谦事务缠身,虽偶尔抽空探望,却总是来去匆匆。
起初还因陌生环境哭闹的巧姐儿,如今早已适应了这里的生活。相较县府与王府的清净,董府里兄弟姐妹众多,每日都有新奇有趣的玩意儿,变着法子哄她开心。
有人带她在回廊下扑流萤,有人教她用彩线编络子,连向来沉稳的董景铄都变着法子扮鬼脸逗她。若此时说要接她回王府,只怕这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反倒要撅着嘴闹脾气了。
这日,寒风裹着细雪扑在窗棂上,屋内铜炉烧得正旺,暖意烘得窗纸微微发烫。
禾穗与巧姐儿伏在书案前,一笔一划认真地练着描红。忽听得廊下传来薄冰碎裂的脆响,夹杂着厚底棉靴踏雪的簌簌声,由远及近。
青梧满面喜色地撞开房门,鬓边的绢花随着动作轻颤:“姑娘!老夫人遣人来报,您父母快进京了!”
禾穗手中的毛笔猛地一顿,宣纸上的墨痕晕染开来,像是突然绽放的墨梅。她怔怔地看着青梧,眼眶瞬间泛起水光。
手中握笔的巧姐儿却已蹦跳起来:“姨母的爹娘来了?走,快去瞧瞧。”
青梧忙蹲下身替巧姐儿掖好滑落的狐裘披风,笑道:“老夫人说了,他们明日才能到董府!这会儿前厅正忙着收拾客房呢。”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十五六岁的董景铄顶着满头雪粒冲了进来,玄色大氅上还挂着未化的冰碴,气喘吁吁道:“姑母!我刚在角门听说,您父母快来了,那……那你还会留在董府吗?”
“自然是我住哪儿,姨母就住哪儿!”巧姐儿攥住禾穗的衣袖,急道,“姨母快走!咱们去客房看看收拾好了没!”
巧姐儿拽着禾穗便要往客房跑,却被董景铄伸手拦住。少年耳尖泛红,喉结不安地滚动两下:“且慢!前厅刚说要重新布置西厢房,这会儿乱糟糟的……姑母若想看,不如先去园子里折几枝红梅,正好装点客房。”
禾穗这才回过神,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衣角。
窗外的雪扑簌簌落着,将董景铄玄色大氅上的冰碴映得发亮。少年垂眸盯着她衣角揉出的褶皱,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像是藏着不敢言说的忐忑。
“可梅花枝子扎手!”巧姐儿踮着脚要够董景铄肩头的雪,“你上次摘红梅,还被刺扎出血了呢!”她的话让空气瞬间凝滞。
禾穗想起几日前,董景铄确实捧着插满红梅的玉瓶出现在她房门口,当时只道是府中惯例,此刻回想,少年腕间缠着的素色布条,还有刻意背在身后的那只手,忽然像有了解释。
董景铄猛地后退半步,靴底碾碎薄冰发出脆响:“我……我不怕扎。”他转身时带起一阵风,发间的雪沫簌簌落在巧姐儿发顶,“你们在廊下等着,我去去就来。”
不等禾穗开口,少年已踏着积雪跑远,玄色身影很快融进白茫茫的暮色里。
巧姐儿歪着头看他消失的方向,忽然扯住禾穗的手腕:“姨母,景铄哥哥是不是病了?他脸好红,说话也结结巴巴的。”
禾穗望着少年留下的脚印,被新雪渐渐覆盖,心口却泛起异样的涟漪。廊下铜炉的热气裹着檀香袭来,她忽然觉得这暖阁里的温度,竟比往日灼人几分。
巧姐儿耐得不住性子,转眼间便跑到雪地里撒欢。嬉笑玩闹间,鞋袜早已被雪水浸透,无奈之下,只得跺着湿漉漉的小脚回房换衣。
不多时,董景铄匆匆折返。手中的梅枝上还凝着冰晶,馥郁的香气在廊下散开。他将花枝递给禾穗时,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又触电般缩了回去。
“多谢。”禾穗接过花枝,目光落在少年冻得发红的指节上,“下次不必如此。”她垂眸整理花枝,声音轻柔却带着疏离,“我自小在农家长大,这些原是做惯了的。”
董景铄僵在原地,喉间像是被梅枝上的冰碴哽住。他看着禾穗将花枝插进青瓷瓶,素白的手指与艳红的梅花相映,宛如一幅艳丽却清冷的水墨画。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唯有铜炉中炭火噼啪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