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照棠单手执团扇,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收回了手。
李承翊怔了一瞬,垂下眼眸,掩去眼底的波动。
苏照棠的反应,过于平淡。
她是没听清,还是没有认出自己的声音?
待得苏照棠站稳,老皇帝肃声训谕:
“东宫伉俪,尔当体妇德,明内则之训,上奉七庙,下安黎元,勤修六行,谨守四德。”
说完,老皇帝看向身边的皇后,却见后者面色冷淡,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
他心下不喜,表面却未显露半分,接着道:
“太子妃,莫要辜负朕对尔之期望!”
苏照棠低头恭声应:“儿臣谨记教诲。”
“礼成,送入东宫!”
周能一声高喊后,新人躬身退出大殿。
金吾卫与八名女官早在殿外等候,随行护送一个时辰有余,苏照棠方才看到东宫轮廓。
此时东宫前院千桌宴席已然宾朋满座,只待太子归来开席。
苏照棠按规矩避开宴席,从侧门直接踏入东宫内院,已然累极。
琼枝等人早被安排进内院等着,看到主子过来,连忙上前搀扶。
待得苏照棠在撒满五色果的床帐前坐下,随行女官行了一礼,恭身退去。
其人一走,琼枝立刻过去合上了门扉。
门外皇后派来的嬷嬷见状正要发话,却被周围三个嬷嬷瞪了一眼,硬是把话咽了回去。
屋内,苏照棠将团扇放下,长舒了口气。
琼枝走到主子身边贴心地揉按肩膀:
“姑娘累坏了吧?奴婢给您按按。”
苏照棠闻言轻笑一声:
“只是累而已。”
比起丢命,累算什么。
“现在时辰还早,姑娘要不先睡会儿?等太子殿下来了,奴婢再喊您。”
苏照棠微微摇头。
“不了,顶着这么高的发髻,睡也睡不舒坦,太子殿下想必用不了多久就会过来。”
琼枝听着惊讶不已:
“奴婢听书舟说,前院广场摆着上千桌宴席呢。
太子殿下怎么也得陪上一会儿吧,怎么会这么早就过来?”
苏照棠意味深长地一笑:“你且等着就是。”
东宫喜宴,按理来说,太子作为东道主确实需要相陪。
但架不住李承翊有“伤”在身,再加上繁重婚仪带来的“疲惫”。
他只在宴上露面片刻,便坐着轮辇名正言顺地离开了。
待得回到守备森严的内院,他直接起身去寝屋换上一身黑色劲装,飞身上了房顶。
暗中守在承晖殿外的逐雀,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家主子,避开门前的宫人视线,从承晖殿后面窗户里翻了进去,目瞪口呆。
李承翊在进来时,故意发出一些响动。
琼枝立刻转身看去,在看到来人后,脸上的警惕立刻转为喜色:
“惜朝!”
苏照棠却是端起了团扇,扇面下传出略微恼怒的声音:
“你一个做属下的也敢闯婚房,就不怕你主子怪罪?”
李承翊硬是从这几分恼怒中,听出了关切,微微一笑:
“无妨,我本就是过来传话。”
暗中的逐雀看到主子露出笑容,两眼顿时瞪得更大。
主子在他们和苏娘子面前,居然有两副面孔。
不对不对,现在该称苏娘子为主母了……
逐雀想到这里,仍然觉得现实颇为魔幻。
主子竟真的因为自己一言之失,将主母给娶了回来。
一时间,他竟不知道是主子真心喜欢主母,还是在宠着他……
屋内,苏照棠听到李承翊的话,仍然没有放下团扇:
“太子殿下说了什么?”
李承翊视线在苏照棠的青翟喜服上停留了一瞬,不自在地移开眼:
“殿下说……你在东宫,尽可自在一些,不必守那些繁琐的规矩。
今日婚仪繁重,你替他行大礼,想是累极,可先行歇息。他今夜……歇在丽正殿。
内院宫殿守备森严,明日不会有任何对你不利的传言出来。
至于门外那位皇后派来的嬷嬷,明日你睡醒后,就不会再见到她。”
苏照棠听到这里,轻笑一声,终于放下了手里的团扇。
她生得姿容迭丽。
精心装扮后的容貌,更为明艳,好似一朵盛开的海棠花,令满室生辉。
李承翊眼里闪过一瞬间的惊艳,而后慌忙移开视线,找回几分理智。
“属……属下,冒犯了。”
“惜朝,你我之间,不必如此。”
苏照棠盯着李承翊烫红的耳尖,笑得眸眼弯成了月牙:
“你在你主子那边是属下,在我这边还是朋友。
我们各论各的,想必太子殿下就算知道,也不会追究。
毕竟说起来这门婚事,还是你促成的,你可是太子殿下的媒人呢。”
逐雀暗中听到这话,差点笑出声来。
见主子目光幽幽地看过来,他立马捂住嘴,不敢笑了。
李承翊呼出一口热气:
“好,各论各的。”
他竭力不在苏照棠面前露出异样:
“明日奉茶后,你要独自去告谒太庙,不会轻松,当尽早歇下,养足精神。
我……这便走了。”
“等等!”
苏照棠从袖间取出一枚玉扣,让琼枝递给李承翊。
“太子殿下伤势不便,想来我怕是有一段时日见不到他,这枚见面礼,便由你转交吧。”
李承翊接过扫了一眼,长眉微扬。
这是一枚工艺简单的平安玉。
比他的软甲差多了。
“太子殿下什么都不缺,我只能送送心意了,这是我亲手所雕,还望殿下能够喜欢。”
李承翊扬起的长眉立刻落了下来:“知道了。”
他翻身出了窗子,很快消失在视野中。
其人一走,苏照棠立刻松了口气,将头上的发钗拆下来几支:
“琼枝快过来,帮我卸了妆发。”
几十斤重的发髻顶在头上走了一天,她脖子都快被压断了。
琼枝噘着嘴扶着主子在梳妆台前坐下,看着镜中的主子一脸轻松.
她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埋怨道:
“姑娘,惜朝还说您嫁过来不会受委屈,这婚刚成呢,太子殿下就给您脸色看。
不来与您圆房也就罢了。竟连合卺酒都没过来喝,太过分了!”
苏照棠闻言,拍了拍肩上的手:
“放宽心,太子没你想的那么差。我想要的,他都给我了不是吗?”
琼枝还是憋气:“您方才还说他要过来呢!结果就惜朝过来传了一句话。”
苏照棠闻言,意味深长地一笑,没再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