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道理,就目前的形势而言,想用武力拿下江南,很不现实。
山川地理的布向,决定了地域的封闭性。滚滚长江东流而去,更是为本就难图的江南地区增添了一道自然屏障。
不然也不会有“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的说法了。
黄河热情奔放,不管你愿不愿意,都要揽你入怀;长江冰冷高洁,不管你愿不愿意,通通一脚踢远。
北方刚刚经历了多年混战,好不容易才稳定了下来,其实还有很多东西需要磨合和协调。此次南下有一定的被动性和仓促性,其实老文自己心里也没有奢望能一举攻破金陵。
但是,彩票那么难中,不还是有许多人每天都要刮上两张么?不为别的,就为了那么一丢丢的希望和可能。
更何况他有十几万大军。
但谁也没想到,文初会给他整这么一档子令人哄堂大孝的事情。
这件事在政治上影响深远,尤其是汴京城中的局势可能会因此陷入动荡之中。这俩大聪明既然在前线御驾都敢生事,那么京城之中、地方州府,肯定也会同步动作,为接下来的风云变幻做准备。
拉几把倒吧,爱谁谁,老子回家去了。
冷兵器时代,想要吞并江南,就必须要先夺取荆楚。
因为长江就是这么流的,谁也没办法改变。正所谓“高打低、打傻逼”,在地理上也是同样的道理。
比如大家线下约架solo,地点就定在江面上,人家上游的屁都不干就气定神闲的抵达战场了。
而你,我的朋友,当你哼哧哼哧的逆流而上划到战场,把底舱的船夫累了个半死,结果发现人家的船撞过来后,力大势沉。
你想让船夫划船避开,他们却个个舌头吐成旺财,纷纷摆着手对你说“又不会死”、“大不了去死”、“活着挺好,死了也行”。
少了一个马掌钉都有可能改变一个国家的命运,更不要说这种十分不对称的战场不利因素。
聚沙成堆、汇流成溪。
可惜你不看杆哥芈月,不知道一个人为了两条蜥蜴都会去刻意计算时间。更有某位不知名的联盟主播,召唤小爱同学定闹钟来提醒自己注意对方下次闪现时间。
这也是唐国为什么宁可坐视着文训一步步统一中原,也要集中兵力和孟玄在江汉平原死磕。
不磕不行啊!唐国一旦失去江夏府,跟中原失去燕云十六州、西方失去耶路撒冷一样,基本就炸穿了。洗菜的水里都有可能掺杂着蜀军撒过的尿。
除非你能像洪武大帝那样,用尽各种手段把对手带进鄱阳湖里,大家在平缓的水面上公平竞技。
有趣的是,国家势力之间的对抗,一般都会起到连锁效应。就像这次南征,欢欣鼓舞的不止是大郑臣民,还有长沙的武平节度使张照初。
这哥们自从创业以来,努力兼并州郡,积极扩大地盘,用武力迫使邻居和乡亲们达成共识,日子过的红红火火,生意做的蒸蒸日上。
由于蜀国施行战略收缩,短时间内没空理他,唐国又在庐州之战中战败,也没有精力去管他。眼下,已经没有人能够阻止他追风逐梦的步伐了。
于是,他成功完成了自己的第一个梦想:统一荆南四府。
长沙府、岳阳府、武陵府、零陵府尽入囊中。
但是接下来,他迷茫了。
因为江陵是孟玄留在荆州府的重要节点、战略价值巨大,西川为了这块地死伤了好几万人。如果他敢攻打这里,那孟玄绝对会带兵来跟他玩命的,让他好好见识一下什么叫天府英主。
江夏府也是,李雄只是没空收拾他,不是收拾不了他。
北边既然不可取,张照初就把视线转向了南方,结果发现汉主刘思正呲着个大牙对着自己嘿嘿傻笑,顺便默默将手中的刀收回了袖筒里。
啧……
好在张照初比较聪明,也识时务,中奖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选择回馈社会。
他派使者进入汴京,向老文称臣纳贡,表示自己是在为陛下镇守疆土,成功给自己混了个正式编制,荆南四府也在名义上成为了大郑的领土。
至此,西北李遗景、江南李雄、荆南张照初,都在名义上不同程度的归顺和臣服了大郑。虽然只是名义上,但仍然意义重大。
因为如果他们再次向大郑发出挑战,尤其是军事挑战,那么在法理上就说不过去,一楼秒锁上官婉儿,开局自动低人一等。
治下百姓和底层官兵就会想:当初认怂的是你,现在闹事的又是你,你老母猪戴胸罩啊一套又一套的?能不能给个准信?!
民心和军队士气,都会受到很大的影响。
不过这样也有一个好处:我都承认你是大哥了,你还能继续欺负我不成?那这样一来谁还敢认你当大哥?更别说归顺你了。
所以这三家和大郑达成了一种柏拉图式的精神友谊。
山水有相逢,兜兜转转了这么一大圈,压力又给到了我们的老朋友——
晋王爷,孙芝。
终究还是不行吗……
独自立在晋阳城头宽阔的城墙上,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连绵群山和无尽夜空中高悬的明月,孙芝有点后悔了。
如果当初幽州大战时自己能跟贺唯忠说一声再撤退,如果当初自己认真出兵勤王而不是趁乱攻进邺城,如果自己兵败撤退时丢下周广德让他自生自灭,如果自己当时能别刺激周广德,安安稳稳的供着吉祥物……
有太多的机会可以避免面对今天的局面,可以坦然接受失败、献城投降。文训为了政治考虑,绝对不会杀自己,还得给自己交养老保险,还能做个富家翁。
可惜,没有如果。
人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如果不能深谋远虑,那就只能仰天长叹。
还有一个人比他更焦虑,蜀主孟玄。
孙芝死翘翘了,横死竖死、早死晚死都是死,不会有任何悬念。除非大郑分崩离析,北方重新开始新一轮的吃鸡大赛。
但按照眼下的情形来看,北方大地的官民士绅明显都已经厌倦了用刀剑来交换意见,大家坐下来一起聊聊天也挺好。所以短时间内,肯定是不会再折腾了。
那么,孙芝完蛋以后,下一位幸运儿会是谁呢?
一想到文训每天晚上睡觉前不是翻后宫嫔妃的牌子,而是把自己和其他几个势力老大的名字写在圆盘上转圈圈,小公鸡点到谁就找谁谈心,孟玄就有点心烦意乱。
而且自己的名字很有可能占据了圆盘一半的面积……
但是让他认大郑为宗主国,也很难办到。
作为刚刚过完三十岁生日的一国之主,孟玄有着自己的骄傲。一般像他这么大年纪的人,有几个是能在朝堂中站稳脚跟的?能够有家有产都已经算得上是人中俊杰了好吧~
而他已经将川蜀老头们治的服服帖帖,把南疆蛮夷们训成乖巧孙子,带领着他们与天下英雄争衡了。
就连彩云之南的大理国主,都因为惧怕蜀军的刀锋,想把女儿嫁给自己当嫔妃。
狂妄是需要资本的,而我正好有!
我知道自己大概率打不过你,但你想让我未战先怯、跟那帮顽石朽木一样俯首称臣,这可能吗?
他们不行,我可未必,不干一架怎么知道?
但~话又说回来了~
文训一辈子都在打仗,当上皇帝都没忘了老手艺,只是工作之余抽空秀了一把,就把嚣张的李雄打的跪下唱征服。
更何况大郑还有李继贤、王臣鹤这样的人物,太子文若决阵行伍的实力也很强,他们都是指挥过数万人、甚至是十万人以上大兵团作战的统帅。
更不要说冯延、薛定、刘青山、邵之祁、种平、柳耒、李卿之流了,这些家伙都是长期征战、经历过重重战火洗礼的,名气或许不如前三位,但你敢小瞧他们吗?冷不丁就有可能给你来个大惊喜。
哦对了,还有那个出了名的钉子户李孝通。
如果文训派他镇守斜谷,孟玄觉得……就算自己倾尽全国之力,恐怕也不一定能百分百必胜。
惆怅之余,再回头看看自己的手下,能打的就那么两三个,其他都是些大号饭桶。这帮孙子只知道争权夺利,真干起来不互相拆台就不错了……
人才稀缺,是蜀国无法改变的困境,这是由来已久的问题。光凭两川之地,确实没有办法对抗整个中原,无论是人口、经济、资源、兵力,各个方面差距都很悬殊。
唯一能够倚仗的就是山川天险。
怂吧……不甘心。
刚吧……没信心。
啊——!!!
孟玄想这些都快要想的精神分裂了,每天不住的双手挠头,吃饭都不香了,妃嫔都没兴趣临幸。
更要命的是,留给他思考的时间不多了。
文训已经携大军返回汴京,不出意外的话,孙芝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自己要不要服软?怎么个服法?服到什么程度才能既让文训满意、又明显比其他人更有气节、有逼格?
这是个问题。
大郑君臣经过这次南征之后,也算是看明白了,柿子得挑软的捏,柚子都从里边烂。武力攻取唐国不行,那就不要给他们施压,让他们自己窝里斗。
毕竟唐国内部矛盾也挺激烈的,长江以南确实都在一个寝室群里,但这个圈子也并非铁板一块。金陵、临安、豫章、江夏、清泉节度使,都有另外的小群,总有一个大家都讨厌的家伙被排除在外。
尤其是清泉节度使,八山一水一分田,闽越男儿非等闲,这里的地形造就了相对封闭的环境,高兴了对李雄笑嘻嘻,不高兴了对李雄妈卖……
经过中书门下众臣的商议之后,大郑拟定了“抚唐谋蜀”的战略目标。大批精锐兵马、能征惯战之士都开始向南阳地区和关中地区调动。
等到水患影响彻底消除、灾后生产重新恢复后,先灭孙芝、再下汉中、最后入蜀!!
凌晨最近没空也没心思去理会什么狗屁朝堂局势、天下大事,他现在有点脑壳痛。
出征三个多月,回到家里后,青柠的肚子大了。
有点紧张。
还好只是三个月,要是三年的话,emm……
简直不敢想象。
看着青柠一手扶腰,一手抚摸着凸起的小腹,满脸幸福的模样。枪林箭雨中面不改色、伏兵暗藏处不屑一顾的殿帅,竟然口干舌燥,四肢僵硬,呆愣在了原地。
最终,在解二的呼喊声中回过神来的凌晨,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的走到青柠的身边,伸出手有些害怕的摸着她的小腹,依旧有些难以置信。
活了两辈子,这还是他第一次有了自己的骨肉。
“这……是我的?”
噗——
解二连忙转过身去,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尽量让自己不要笑出声来,宽阔的肩膀抖的跟触电了一样。
家中的婢女们皆是低头捂嘴,小厮们纷纷学着解二转过身去,发出嘻嘻哈哈的笑声。
青柠皱着眉无语的瞪了凌晨一眼,抬手就是一巴掌轻拍在他的胳膊上。
哦,也是,谁他妈敢绿当朝殿帅啊!
凌晨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照顾起孕妇的心情,出声认罪道:“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这不是……给我惊喜……激动坏了嘛!哎呦呦……男孩女孩?”
青柠更无语的扶着自己的额头,被他给干沉默了。
“还没生下来,我哪里知道……”
“哦……哦哦!”
对对对,咱大郑还没有b超和妇产科,傻逼了。
凌晨连忙从婢女手中接过娘子,轻手轻脚的扶着她进入了屋子里,小心翼翼的让她坐下,别再给磕着碰着了。
歪着头盯着青柠的肚子傻笑了一会后,凌晨眉头一皱,又愁眉苦脸了起来。
好是好,可是大郑没有妇产科啊!孩子出生全凭稳婆的经验和手法,万一胎位不正或者出了什么问题,危险系数很高啊……
无忧无虑的殿帅,也变得患得患失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