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枫的脚步越走越急，最后跑了起来。
他知道汤国成的老家在湘省，汤国成回老家探亲或扫墓都很正常，但这个时间点不对。
浙省的集装箱港项目还没结束，汤国成作为建工集团设计院委派的负责人，这时候不应该有时间回老家。
想起离开浙省前，和汤国成吃的那一顿饭，秦枫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出事了。
他跑出纺织厂，雇了辆车去下面的县城，汤国成留下的地址在县城的宾馆。
“二哥！”秦枫跑进宾馆时，正巧见到汤国成和他的妻子牵着两个孩子出门。
汤国成很惊喜：“我以为你没空来，还想着等扫完墓以后，去市里找你，走，咱们兄弟聚一聚。”
秦枫有些不好意思：“我不着急。”
汤国成的妻子笑道：“你们聚吧，我自己带孩子出去玩就行，别担心，这可是我们的老家，熟门熟路的。”
“走吧。”汤国成搂住秦枫的脖子，硬是带着他转了个身，重新上楼回客房。
“回来得太突然，老家没有打扫，我想着估计也住不了多久，干脆一家人住宾馆算了。”
进了客房，秦枫听完汤国成的话，心里比他还郁闷。
他看汤国成的表情，知道他已经调理好心情，便不说安慰的话，只问：“二哥，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汤国成苦涩一笑：“没什么打算，就耗着呗，反正他们也不能开除我。”
国家给大学生分配的工作，汤国成自己也没犯错，建工集团当然不能无故开除他，甚至现在汤国成被迫休假，也是有工资拿的。
如果一条咸鱼遇到这种事，只会欢呼雀跃，但是放在汤国成身上，他不甘心。
汤国成把酒送进嘴里，喝的有些微醺，妻儿也不在，他终于流露出压抑良久的难受心情。
“班长……老八，我不甘心！”
他拍着自己的胸口：“我快40岁的人了，我想事业有成，我想往上爬，但是现在，我没机会了。”
建工集团没法开除他，但可以不用他，把他晾着，给一些无足轻重的工作，把他边缘化。
别人都往上走，他只能在原地踏步。
“我告诉过自己不要太贪心，小时候家里穷，我从小的愿望是以后能有一份好工作，能吃饱饭，我现在明明已经做到了，但是我又不满足。”
他如果真的是一个容易满足的人，就不会在进入钢铁厂后赢过那么多同事，获得推荐进工农兵大学进修。
更不会在成为钢铁厂小领导后，毅然参加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高考，还考上了。
“我有时候觉得，自己折腾了半辈子，是不是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秦枫也灌了一口酒：“有办法调去其他单位吗？”
汤国成摇了摇头：“他们不会放我走的，他们就想把我耗在这里，最后让我碌碌无为地退休。”
两人沉默下来，只剩下各自灌酒的声音。
汤国成没有真的喝醉，他突然笑了笑：“不说这些丧气话了，你既然跑过来找我，那就说明现在有空？”
秦枫点点头：“项目差不多结束了，我给团队里的大伙儿留了两天休息时间，接着把工作收尾，就能回市去。”
“那正好。”汤国成又打起精神来：“我带你逛一逛我的老家，这附近很多名胜古迹。”
秦枫原本打算在宾馆窝两天，这会儿一口答应汤国成的邀请。
这附近寺庙不少，汤国成村子附近就有一座唐朝的寺庙，现在还开放着，节日期间很有香火。
他独自带着秦枫来参观。
“我老婆孩子早就对这里玩腻了，他们自己玩自己的，不用管他们。”
雄伟的古建筑矗立在半山腰上，山门后是一段99级的阶梯，爬一段阶梯对两人来说都不是难事。
登上最后一级台阶时，恰巧一束阳光透过云层落在大殿的屋顶上，瓦片在阳光下就像发光的鱼鳞。
汤国成走在前面引路，指着斗拱介绍：“不用斜撑，全靠榫卯咬合，没有一颗钉子，一千多年，照样屹立不倒。”
他的手落在旁边的石柱上，手指顺着上面的莲花纹路画了一圈。
“这些莲花纹路是石匠一道道刻上去的，那时候哪有什么机器，都是一人一把石锤，人工凿出来的，你看，多工整，一点不输给机器。”
说起这些，汤国成的眼睛里闪着光。
秦枫不由地笑道：“二哥，你很喜欢这座寺庙？”
“那当然。”汤国成与有荣焉地抬起下巴：“这可是我们国家的瑰宝，别的国家连千年古建筑都少，而我们国家，这里的只是其中一座。”
走了几步，他挠着头笑：“实不相瞒，其实我对这座寺庙的感情不止这点。”
汤国成老家就在寺庙不远处的村落里，从前村子穷，汤国成家更穷，别说吃饭，稀粥能喝上就不错。
那时建国没两年，所有人都过得苦，寺庙有自留地，能种出粮食，僧人比村民过得好上许多。
当时的住持把寺庙里的粮食省下来，给村里的孩子吃。
担心出现孩子把粮食带回家，自己吃不上的情况，住持让孩子到寺庙里做工换粮食，吃完才能走。
“做的不是粗活重活，就是扫地擦桌的小事情，而且空闲的时候，僧人还教我们认字。”
汤国成陷入了回忆：“那时候寺庙里有个僧人，世代都是盖房的工匠，我之所以对建筑感兴趣，全是因为他。”
秦枫走在他旁边，目光落在建筑物上：“那你对这家寺庙的建筑很了解？”
“那是。”汤国成说起来有些小得意：“除了这家寺庙，他还给我讲了很多别的古建筑，样式雷什么的，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
秦枫更来劲儿；“你早说你有兴趣，我留学时就碰见了一份样式雷烫样，我有复印本，回头再复印一份送你。”
“真的？那敢情好，正好我有空，过几天带妻子孩子去京市旅游，再回学校逛逛。”
两人走在寺庙里，秦枫抬头看着建筑，又看一眼汤国成，心底有个模糊的想法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