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灾后的第三天,县公安局送来了鉴定报告。
龙安心盯着文件末尾的结论:\"现场提取的汽油成分为市售92号汽油,与王大勇鞋底残留物一致。\"
\"就这?\"他把报告摔在桌上,\"监控明明拍到那辆黑车!\"
民警小张搓了搓脸:\"龙哥,没车牌没面部识别,法律上不能算证据。\"他压低声音,\"而且......林氏集团是县里招商引资的重点企业。\"
吴晓梅的银项圈在晨光中晃了一下。她正在修补被熏黑的苗绣,针尖挑开焦糊的丝线时发出细碎的\"嘶啦\"声。
\"王大勇什么时候放出来?\"她头也不抬地问。
\"明天。\"小张瞥了眼门口,\"他要是再来闹事,你们直接打110。\"
等民警走后,龙安心从柜子底层摸出个铁盒。里面是王大勇当年克扣工资的账本复印件,还有林妍撕毁的劳动合同——泛黄的纸片上还沾着三年前工棚漏雨的霉斑。
\"你要举报?\"吴晓梅的针停在半空。
龙安心没回答。他翻开账本最后一页,那里记着一串数字——是林妍丈夫用扶贫款洗钱的证据,当年王大勇醉酒后说漏了嘴。
火塘里的柴\"啪\"地炸响,火星溅到他的手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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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县纪委的路上**,龙安心在客运站被拦住了。
两个穿黑夹克的男人一左一右夹住他:\"龙老板,林总想请你喝茶。\"
他们身上有淡淡的古龙水味,袖口露出劳力士表盘的反光——不是王大勇那种打手,是真正的\"白手套\"。
县里新开的茶楼挂着\"林氏生态农业公司\"的铜牌。林妍坐在包厢最里面,鲜红的指甲叩击着一份文件。三年过去,她的卷发染成了栗色,只有无名指上那枚钻戒还和当年一样刺眼。
\"安心,你瘦了。\"她推过来一杯碧螺春,\"听说你在村里搞非遗?挺好,比工地强。\"
茶汤里浮着两片完整的芽尖,像溺死的蝉。龙安心没碰杯子:\"王大勇是你指使的。\"
林妍突然笑了。她翻开那份文件——竟是合作社的商标注册证,申请人一栏赫然写着\"林氏文化传播有限公司\"。
\"你们那个‘云雾之上’的商标,初审被驳回了。\"她的指尖点着驳回理由:\"与在先权利冲突\"。而所谓的\"在先权利\",正是林妍三个月前注册的同类商标。
龙安心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坐下。\"林妍从爱马仕包里抽出一张照片,\"看看这是谁?\"
照片上,吴晓梅正在县医院药房取药,怀里抱着个两三岁的孩子。
\"你老婆挺漂亮。\"林妍的指甲在照片上划出一道痕,\"就是不知道,如果民政局查到你们没领结婚证,这孩子算不算超生?\"
龙安心的拳头砸在茶海上,杯盏叮当乱跳。门外立刻传来脚步声。
\"冷静点。\"林妍把商标文件塞进他口袋,\"我给你三天考虑。要么合作开发苗绣,要么......\"她指了指照片,\"我帮你宣传下‘非遗传承人’的私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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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村的班车**像一座移动的蒸笼。
龙安心攥着那张照片,汗水把边角浸得发软。照片背面的日期是上周——可吴晓梅从没提过带孩子看病的事。
合作社门口停着辆县医院的救护车。龙安心冲进院子时,正撞见村医给一个咳嗽的小女孩听诊。孩子约莫两岁大,穿着明显大一号的苗衣,手腕上系着褪色的五彩绳。
\"这是......?\"
吴晓梅一把将孩子搂进怀里,银项圈硌得孩子\"哇\"地哭了。她脖颈上浮现出细细的青筋:\"谁让你拍她的?\"
龙安心这才注意到,角落里还站着个穿白大褂的摄影师,胸口别着\"健康扶贫工程\"的工牌。
\"误会了。\"医生尴尬地解释,\"我们是来给留守儿童体检的,顺便拍些宣传素材......\"
孩子突然挣扎着喊出一句苗语,龙安心只听懂\"阿妈\"两个字。吴晓梅的脸色瞬间煞白,抱起孩子就往后院走。
老猎人阿公蹲在火塘边,吧嗒着旱烟开口:\"吴家丫头的堂妹难产死了,这是遗孤。\"他浑浊的眼睛盯着龙安心,\"按苗家规矩,没出嫁的姑娘不能当众认养孩子。\"
龙安心想起林妍得意的笑容,胃里像塞了块烧红的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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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鼓楼**只剩下篝火的余烬。
吴晓梅终于说出了真相:孩子叫阿朵,是堂妹和汉族男友的私生子。男方家里不认,堂妹产后抑郁跳了崖。按苗族习惯,未婚女性不能正式收养孩子,这两年她一直偷偷照顾阿朵,对外说是亲戚寄养的。
\"林妍早就查到了。\"龙安心把照片递给她,\"她要拿这个要挟我们放弃商标。\"
吴晓梅的银镯子磕在木柱上,发出清越的声响。她突然用苗语念了句什么,龙安心只听懂\"仇不过三代\"几个字。
\"我阿爸说过,\"她的汉语变得生硬,\"汉人官府就像野猪,越招惹越往你田里撞。\"
龙安心摸出那份商标文件想撕,却被吴晓梅按住手。火光映照下,他第一次看清她掌心密密麻麻的针眼——那是连赶绣品留下的。
\"给她。\"吴晓梅的声音像淬火的铁,\"蝴蝶妈妈不跟蝲蝲蛄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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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龙安心独自去了县工商局。
林妍的助理已经等在门口,西装革履得像参加葬礼。转让协议上写着\"云雾之上\"商标作价一元转让,附加条款是合作社永久放弃对林氏集团的任何投诉。
签字笔悬在纸面上时,龙安心突然问:\"王大勇在哪?\"
助理的笑容僵了一下:\"王队长调去云南分公司了。\"
龙安心盯着他领带上歪斜的温莎结,想起三年前那个暴雨夜,王大勇也是这样衣冠不整地宣布\"老板跑路了\"。
他把笔一扔,从包里掏出个牛皮纸袋:\"告诉林妍,这里面的东西值三百万。\"
助理狐疑地打开,脸色瞬间变了——那是林妍丈夫挪用扶贫款的完整证据链,包括王大勇的录音和银行流水。
\"一块钱我嫌少。\"龙安心把商标文件撕成两半,\"要换,就拿她手上那块地来换。\"
他指的是村东头那片梯田——林氏集团去年以\"荒山改造\"名义强征,实际底下有稀土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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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村的路上**下起了太阳雨。
龙安心在鼓楼找到吴晓梅时,她正在教阿朵唱古歌。孩子咿咿呀呀的调子跑得离谱,却意外地有种生命力,像石缝里钻出的野葵花。
\"谈崩了?\"她瞥见他空着的双手。
龙安心蹲下来,任由雨水顺着瓦檐滴进后颈:\"我提了条件。\"他摸出阿朵照片的碎片,\"用这个换梯田。\"
吴晓梅的银铃铛突然不响了。她盯着雨幕中若隐若现的山路,轻声说:\"苗家有句话——‘砍树要留桩,报仇要留种’。\"
雨停了。合作社的女人们陆续来上工,有人抱着刚摘的刺梨,有人拎着湿漉漉的绣线。龙安心看着她们穿过阳光和阴影的边界,突然明白了吴晓梅的潜台词:
有些战争,不能赶尽杀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