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将人扶起来,端起案上的醒酒汤喂。
胃疼得厉害,李承乾不想喝,也不能喝,可他知道皇帝的脾气,听不懂人话。
他是胃疼喝不进去,皇帝会以为他是闹脾气不愿意喝,喝下去的每一口醒酒汤,就好似拿刀在胃里划了一道口子。
一碗汤没喝完,李承乾就尽数吐了出来,鲜血染红了醒酒汤,吓得李世民醉意全无。
“侍医呢?侍医在哪里?快去请侍医!”
李承乾急忙制止李世民,“开药我吃了也是吐,刺激的胃里疼得更厉害,缓个一时片刻就好。”
李世民惊魂未定,道:“好,朕在这里陪你。”
李承乾躺在榻上,缓缓闭上眼睛,尽量稳住情绪,左手搭在右手桡动脉上,默默算心率。
“你要是想见高先生……”
“别让我爸知道,我爸会担心的,臣已经遣人告诉他,明日两仪殿议政结束,陛下竟有安排,请他不用进宫。”
李世民笑了一笑,“难得,你这么心细。”
李承乾不接这个话茬子,说出他心下的疑惑。
“今天的酒有些不对劲儿,应该是是烈酒,葡萄酒的味道冲淡了烈酒的刺鼻,冰镇过后酒精挥发不明显,就更加分辨不出来了。”
李世民心下一惊,这小子猜出来了。
“臣这个年纪都有些招架不住,魏师傅年事已高,喝了那么多,只怕也凶多吉少。父亲,您让侍医去一趟郑国公府可好?”
唐初还没有蒸馏酒,他会做这玩意儿,但没拿出来过。
“父亲,您从我爸那里拿来的白酒?”
“那玩意叫白酒?”
真让他猜对了,李承乾大概猜到皇帝想干什么,酒后失态,皇帝要他似顽童一般胡闹,从中找做父亲的感觉。
只能说,不切实际的想法,还吃了没文化的亏,害的他搭进去半条命。
“陛下把白酒兑到葡萄酒里了?”
皇帝做主谋,目的明确,那魏征喝的就是纯葡萄酒,不用担心了。
李世民叹气,“辅机说酒后吐真言,朕只是想着你喝醉了,吐一吐心中苦闷,不成想把你害成这样。”
“父亲,以后别这么玩儿了,还好臣装醉躲得早,再多饮几杯,要出人命的。”
李世民点点头,看李承乾疼得嘴唇发白,冷汗淋淋,心下十分愧疚。
“这一次,是为父对不住你。”
李承乾道:“臣不是不能喝酒,臣有酒量也有酒德,就是喝醉了,也不会和幼童一般胡闹。”
外头有脚步声,李世民将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吴安隔着屏风,向两位主子见了礼数,这才开口:“禀陛下、殿下,皇长孙过来请安,在外头候着。”
李承乾道:“告诉皇长孙,我与陛下商讨要事,今日不必请安,回去做完功课,早些就寝。”
吴安退出殿外,李世民满脸愧疚的看向李承乾,“真的是对不住,朕不知道这么喝酒后果这样严重。”
“臣知道,您下次别这么玩儿就行了。”
心率居高不下,需要人工干预,“父亲,您让宫人取一些冰块,混在水里,端进来。”
言罢,李承乾起身静坐,重复深呼吸。
不多时,宫人端进来一盆冰水混合物,李承乾取了帕子过来,贴敷在额上,又用冰水反复轻拍面部。
如此循环往复半个时辰左右,李承乾再次探脉,算心率,还是高,但比起刚才已经好了很多了。
胃里火辣辣的痛楚稍稍缓了些许,李世民深吸一口气,开口道:“臣喝酒这个事,我爸那儿您嘴巴严一些,他在这里待不久,臣不想让他担心。”
李世民听罢,忍不住吐槽:“不想让高先生担心,朕为你担心,你是一点都不顾及。”
李承乾淡淡开口,发出灵魂拷问,“父亲,你我父子扪心自问,臣哪一次遍体鳞伤不是因为您?”
李世民哑然,选择沉默。
“您次次参与其中,臣就是想装模作样尽孝,想瞒一瞒您臣身体有恙的事情,也得能瞒的了啊!”
李世民绕开这个话题,“可有想要吃的东西,为父吩咐宫人给你做。”
李承乾摇头,“一口都吃不了,勾兑酒实在伤人,臣十有八九急性胃粘膜损伤,暂时吃不了东西。”
“这一次,真的是为父对不住你。”
李承乾暗暗吐槽:第二次了,这句话,没话说真的可以不说。
“臣就算了,魏师傅一把年纪了,您还让舅父和房相劝他的酒。”
李世民不想继续说劝酒这个话题,就转了话锋,“魏征私下给褚遂良看奏疏那个事情,朕悄悄问褚遂良,褚遂良三缄其口,不说有,也不说没有。”
“父亲觉得,是有还是没有?”
李世民道:“朕希望最好是没有,退一万步,就算是有,检举魏征,他担不起那个后果。”
李承乾点点头,他鱼死网破保魏征,就像他以废太子相逼皇帝放逐孔颍达一样,东宫的份量,还不是一个褚遂良可以撼动的。
“臣也希望没有,人无完人,魏师傅身上肯定会有毛病,退一万步就算有,也希望这件事情烂到褚遂良肚子里。”
李世民轻笑,“他现在是你的左庶子,怎么驾驭他,那是你的本事。不过承乾,你偏私魏征也太过了。”
李承乾道:“父亲是不知后事,舅父和褚遂良都被贬黜,舅父被污蔑谋反,自缢在臣黔州的故居。没有痛哭流涕的忏悔,只有愿赌服输的从容,就这一点,臣很欣赏舅父。
褚遂良只是被贬黜,还没死,就上疏提及过往旧情,言辞恳切,向雉奴讨情,他在贞观朝引以为傲的文人风骨,遇到狠人,轻轻一敲就碎了。
魏师傅折在舅父手里,同样是愿赌服输的从容,臣会等到陛下千秋万代之后,慢慢处置舅父。至于褚遂良,魏师傅折在他手里,那是对魏师傅的折辱。”
“就像你谋反那样吗?没有痛哭流涕的忏悔,只有愿赌服输的从容,有理有据,条理清晰的质问朕,诛心朕,哪怕沦为阶下囚受审,依然能傲气十足的走出太极殿。朕是不是还说一句,外甥肖舅?”
李承乾顿了一顿,叹气道:“或许是这样的,哪怕臣不喜舅父的阴损,却也佩服他赴死的从容,臣很欣赏这种人。”
“往后宴会,你喝茶,别喝酒了,这一次着实把朕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