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不是很担心厂公跟皇上如何想。”
麦福思索着看了一眼徐孝先,继续道:“看得见的、想得到的,都不算是危险。真正的危险,往往都来自你看不见、想不到、听不见的地方。
小子,别忘了,这是你任掌印镇抚办的第一件差事儿。
与你往后的前程仕途可是有着极大的关系。
北镇抚司的掌印镇抚,今年从来没有人能坐稳,这其中的缘由,可不止是你的那些前任能力不足,让皇上失望这么简单。
北镇抚司的权利直达天听,你知道有多少人眼红、嫉妒你如今手里的权利吗?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取而代之?
又有多双眼睛时刻盯着你,就等着你犯错、打盹儿,而后暗地里给你致命一击吗?
你还年轻,皇上认可、厂公赏识,甚至还有陆指挥使为你在皇上跟前美言。
但这些……若是你因冲动行事而忘了官场之道,那么一切都会在不经意间毁于一旦,成为你致命的弱点。
凡事还需谋定而后动,切记不可再冲动行事。
即便你这心里是怒火攻心、波涛汹涌,即便是让你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但你都要保持绝对的清醒跟冷静才行。
冲动、易怒、鲁莽,乃至善良、仁慈、赤子之心,这些都是为官大忌!
想为官、想做事,想效忠皇上、想效忠朝廷,为大明江山社稷、百姓谋福祉,这些都是需要有实力才能做得到的。
你以为朝堂之上的官员,甚至这杭州府的所有官员,都是尸位素餐之辈?
错了,这是因为他们懂得隐忍,他们知道何为大局,他们知道何为主、何为次。”
说道此处,麦福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徐孝先,随即淡淡道:“下不为例。回去之后把小不忍则乱大谋这句话,写上一百遍交给我。”
“对了,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也抄一百遍吧。”
福善笑呵呵地看着惊愕的徐孝先道。
“我……。”
随即徐孝先起身,神情真诚肃穆,对着两人行礼,道:“今日两位大人的肺腑之言,徐孝先铭记在心,绝不敢忘!”
“若不是杨增央求,你小子今夜就得滚回京城!掌印镇抚?怕是回到京城后,你这条小命都难保了!”
麦福冷冷地说道,随即赶苍蝇似的对着徐孝先摆了摆手。
“时间不早了,下面的事情你自己处理,我们也要休息了,这几日被你小子折腾的骨头都快散架了。”
福善起身,拍了拍徐孝先的肩膀,而后两人一同走出了麦福的房间。
麦福与福善可以休息,但徐孝先此时还没有办法休息。
既然杀了倭寇,那么有些事情就得赶紧行动起来。
通达客栈楼下,原本围观的人群已经散去,对面的屋檐下,如同腊肠似的挂着七个倭寇,晃晃悠悠的。
官府的人还没有赶到,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留下陈不胜、卫道夫跟赵山河几人应付一会儿到来的官府,徐孝先则是带着吴仲离开了通达客栈。
“朱纨的家距离这里相对较远,估计得一会儿,你马车里眯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马车里,吴仲对徐孝先说道。
“不必了,晃晃悠悠的也眯不着,说说关于朱纨的事情。”
徐孝先摇着头说道。
按照吴仲的打探,既然身为都指挥使的朱纨,跟布政使陈善举、按察使汪年崇不和,那么三人斗了这两三年的光景,这或多或少的,怎么着手里也应该有些关于两人的罪证把柄吧?
吴仲点着头,想了下道:“说起来这朱纨可是一个火爆脾气,不管是做人还是做官都很刚直,但也确实是人中豪杰。
看他的履历就知道了,嘉靖六年在刑部任员外郎,一十三年任四川按察副使,二十二年任云南按察使,不到一年就又去了山东任布政使……。”
“看起来前程似锦啊。”
徐孝先有些心惊,这份履历可是实打实的功绩啊。
“令人钦佩的还在后面呢。”
吴仲继续道:“嘉靖二十五年时,朱纨又回到了京城,任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二十六年便来到了浙江任都指挥使。这期间……。”
吴仲有些神往,道:“嘉靖二十七年,朱纨攻克倭寇巢穴双屿港,数百倭寇尽被屠戮。嘉靖二十八年,又在走马溪击溃其中有佛郎机人参与的海盗。
可能也是因为这些缘故,才真正动摇了闽浙一些商贾豪族的利益。
其中就有刚刚收留倭寇的商贾许栋,而这许栋跟福建商贾李光之间可谓是来往密切。
二者各自在福建、浙江官场都有靠山背景,至于许栋跟浙江这边,暂时还没有查出来是怎么跟官府勾连上的。”
这份履历,以及两份战功,听得徐孝先都打心底里佩服这位朱纨。
马车不久后,便在一处民宅停下。
两人走下马车,吴仲叩门,等开门的功夫,吴仲低声笑说道:“此人脾气可谓是刚直不阿,眼睛里揉不得沙子那种,据说遭人弹劾后,还曾上疏皇上质问。
后来京城兵部有人提议先暂时解职,但朱纨知道后,就直接从都指挥使司搬到了这里,撂挑子不干了。”
“此人多大年纪……?”
徐孝先刚问出口,面前的大门突然打开。
一个约莫五十左右、相貌威武的中年人看着他们二人:“找错地方了。”
说完后就要关门。
“且慢。”
吴仲急忙伸手挡着一扇门道。
“知道我是谁吗?”
中年人问道。
“都指挥使朱纨朱大人?”
徐孝先微笑道。
朱纨皱眉打量着徐孝先跟吴仲,闷声道:“你们是何人?为何找老夫?”
“北镇抚司。”
徐孝先掏出自己的腰牌递给了朱纨,而后便不请自入走进了朱纨的家里。
朱纨看着手中的腰牌,曾在京城任过右副都御史,自然知道真假。
“你们京城来的?是为我的事情?”
“顺手为你的事情,主要是为陈善举而来的。”
徐孝先打量着不大的民宅。
朱纨示意吴仲进来,而后关上门走到徐孝先跟前,把掌印镇抚的腰牌还给了徐孝先。
再次打量着徐孝先,面无表情道:“如此年纪,竟然就能任北镇抚司掌印镇抚,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长得不够帅?”
徐孝先呵呵道。
朱纨没理会徐孝先自嘲的调侃,沉声道:“两位大人里面请。”
连杯茶水也没有捞到。
当然,徐孝先也可以理解,毕竟这个时候已经快要子时了,人家没有直接把他们两人赶走就算是不错了。
“两位大人找我何事儿?”
朱纨问道。
徐孝先打量着厅堂,道:“朱大人跟都察院右都御史马墉马大人可熟悉?”
“你是专程来羞辱老夫的?”
朱纨皱眉,神情之间有些不悦。
“这么说来,你跟马墉马大人之间真有过节?”
徐孝先没理会朱纨不悦的脸色,有些八卦道:“那当年你任右副都御史时,是不是也有希望晋升右都御史?然后被马墉捷足先登了?还是怎么样?”
在徐孝先看来,眼前的朱纨算是攒够了政绩而后回到京城任右副都御史,那么几乎也就可以肯定,将来是有望直接晋升为右都御史的。
要不然为何要把他调回京城一年这么短的时间呢?
而一年后,他便任了这浙江都指挥使,所以……会不会就是没有竞争过人家马墉?
因而就又被差遣到地方了呢?
“徐大人深夜大驾寒舍,不会就是为了了解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吧?何况……在京城你问马大人岂不是方便?”
朱纨顿了下,随即道:“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吧,或者是……你们北镇抚司来杭州,是来缉拿我回京城的?”
徐孝先平静地看着朱纨,他在考虑,要不要直接告诉朱纨,如今马墉已经被羁押在了北镇抚司的诏狱内,以及他们来杭州的真正目的。
“朱大人是因为何事被解职赋闲在家的?”
“不是被解职,是我不干了。”
朱纨有些不耐烦,这两个年轻人,来到自己家不说明目的,倒是对自己的事情东问西问起来。
而且从一开始他们还又表明了不是为自己而来……。
“陈善举也被人弹劾了?”
朱纨突然一惊,瞬间回过神来,心头忍不住有些惊喜,问道:“是不是有人在朝中弹劾陈善举跟汪年崇勾结倭寇、庇护商贾与倭寇贸易一事儿了?”
“你有证据吗?”
徐孝先不动声色地问道。
“这一次……。”
朱纨看着不动声色的徐孝先,问道:“敢问徐大人带了北镇抚司多少人南下的?”
“不多,六十人。”
徐孝先从容说道。
除了吴仲已经跟自己碰面,往后在杭州不再方便掩人耳目外,其余像李七儿等一个总旗的人手,徐孝先暂时并不打算让他们露面。
因此,如今在杭州,或者是明日起在官府的眼中,北镇抚司这一次只有这六十多人。
朱纨听到六十人的数字,不由笑了笑。
“徐大人难道没有听说过强龙不压地头蛇?若是在两京,或者您这区区六十人不算少了,可……这里并非是两京啊,难道徐大人就不怕办差途中出什么岔子?”
“人多有人多的好处,人少自然也有人少的好处不是。”
徐孝先笑着道:“但我相信,这些人足够我顺利把杭州的差事儿办妥了。所以……你有证据吗?”
“福建商贾汪年直,徐大人可知此人?”
“朱大人此话何意?”
“很简单,找到他拿下他,你想要什么证据都有。
因为他是汪年崇的亲弟弟,常年与福建商贾李光、杭州商贾许栋勾结,并与倭国贡使之间有往来。所以……你找到他,就什么证据都有了。”
徐孝先目不转睛地看着朱纨那张颇为威严的面庞,过了好一会儿起身道:“看来是话不投机半句多,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走……。”
朱纨愣了下,看着两人毫不犹豫地往外走,急忙起身道:“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