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七年九月,奉天殿内,铜鹤香炉中袅袅青烟升腾,缭绕在殿梁之上,将盘龙藻井的阴影,斑驳地投落在朱厚照身着的十二章衮服上。他目光缓缓扫过阶下站立的一众臣僚,视线在杨廷和打着补丁的朝服与陈大锤绣有匠官纹饰的服饰间游移不定,片刻后,忽然开口说道:“今日,咱们先商议南洋海防之事。”
户部尚书韩文赶忙展开那本明黄缎面的《太仓库岁入册》,声音里满是难以抑制的振奋:“陛下,南洋商站每年进贡白银五十万两,这笔贡银,已然足够马六甲卫所三年的开支。”说着,他伸手指向舆图上那些星罗棋布、标着“工”字的商站标记,接着说道,“归民商站凭借火器护卫商贸,又以香料贸易所得来供养军队。就拿去年来说,仅仅是胡椒这一项贸易,便获利高达百万贯。如此一来,如今的海防开支,相较永乐朝,足足降低了七成之多。”
“好一个以商养战的法子。”朱厚照听后,轻轻叩击御案,朗声道,“传朕旨意:将南洋水师改编为‘南洋商卫’,其粮饷直接由市舶司关税拨付,朝廷的岁支一概不得干涉。”说完,他稍作停顿,目光有意扫过宗室代表宁王朱宸濠,接着问道,“关于宗禄之弊,诸位爱卿可有什么良策?”
大理寺卿周伦赶忙越班而出,手中笏板与他袖口绣着的算珠图案相互映衬。他恭敬奏道:“陛下,自洪武至今,宗室男丁数量已超过十万,光是禄米一项,便耗费了天下税粮的三分之一。臣恳请效仿宋朝旧制,对宗室纳妾加以限制,并严格规范继嗣制度。以《宗人府则例》明确规定:郡王纳妾不得超过三人,镇国将军以下只允许一妻二妾。”
“周卿可知道,”宁王朱宸濠冷笑一声,接口道,“太祖早有遗训‘藩王不仕不农不工不商’,这纳妾数量的多少,岂是外臣能够随意置喙的?”说话间,他腰间玉带銙上那“工”字纹饰微微颤动,这可是去年朱厚照亲自赏赐给他的“工器监造”特许标识。
朱厚照轻轻敲击着《皇明祖训》的抄本,封面上那“工”字火漆印在烛火映照下泛着暗红色的光。他缓缓说道:“洪武年间,亲王禄米仅有万石;如今朝廷岁入白银六百万两,可宗禄竟然占了其中两百万两。”说着,他忽然展开衣袖,露出“匠作监”腰牌,“朕并非是要剥夺宗室的权力,实在是为了弥补祖宗留下的疏漏。想当年靖江王朱守谦就藩之时,又怎能料到子孙繁衍过多,如今竟成了国家的沉重负担?”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静得连雪粒子扑打窗纸的细微声响都能清晰听见。杨廷和轻轻抚摸着胡须,向前迈出一步,说道:“陛下若要施行此令,不妨借助《周礼》中‘大宗小宗’的大义,将纳妾数量与匠官品级联系起来。比如说,镇国将军若有年满十五岁的儿子,且通过了太学算学科的殿试,便允许增添妾室一名。如此一来,既能限制宗室生育,又能鼓励他们学习工器之学。”
朱厚照听后,不禁击掌而笑:“杨卿果然对礼法精妙之处领会颇深。”他转头看向司礼监掌印太监张忠,吩咐道,“传朕旨意:宗室子弟十岁进入太学算学科学习,十五岁时若能精通《九章算术》,便赐予‘工器监生’的头衔,可按照匠官品级纳妾。”说到这儿,他忽然压低声音,又补充道,“若是有宗室私自铸造火器……”
“陛下明鉴啊!”宁王朱宸濠一听,赶忙扑通一声跪地,腰间玉带銙碰撞发出当啷声响,“臣向来深知工器乃是国之重器,岂敢轻易造次?去年陛下赏赐给臣的神锐铳模型,臣一直供奉在家庙之中,每日都小心照看。”
朱厚照目光越过宁王,看向他身后的随侍,只见那人袖口露出的算珠绳结,正是南京太学匠籍生员的标识。他不禁想起东厂送来的密报:宁王私自设立“工器坊”,还让太学算生依据推演的“无效螺旋纹”来铸造火炮。
“既然知道工器重要,”朱厚照说着,将一本《宗室违制录》掷下,“那为何还要私自开采铁矿?又为何命人拓印《工器汇典》中‘磁石磨针’的图示?”话音刚落,殿外突然传来铁链的声响,东厂番子押着宁王的铁匠师傅走进殿中。只见那人腰间的“工”字铁牌,已经被紫雪试纸染成了深紫色——这是接触过铅丹的明显痕迹。
就在宁王面如死灰之时,朱厚照却放缓了语气:“念在宗室的体面,可免你死罪。”说着,他指了指案头摆放的《匠籍脱籍条例》,“让你的儿子朱拱栟进入太学算学科学习,以他将来在匠官方面的前程来抵罪吧。”
就在同一天,在马六甲的归民商站,李铁锤蹲在“工”字旗下,看着一艘佛郎机商船缓缓驶入锚地。船头的葡萄牙船长手里捏着一封染血的密信,信上“工器保护费按货值一成”的汉字还带着海水的腥味。
“火器检查。”李铁锤腰间的“工器监军”铁牌在阳光下闪烁着冷光。两名匠户按照吩咐,用松烟墨涂抹商船的铜炮,没过多久,试纸便显示出结果——铅砂含量竟然高达六成。“按照《大明会典》规定,私自铸造含铅量超过三成火器者……”
“明人老爷饶命啊!”船长见状,慌忙递上一袋丁香,“这炮是从满刺加黑市买来的,我实在不知道有含铅的禁令啊。”
李铁锤伸手捻起一颗丁香,只见那油亮的果实上,分明烙着“工”字印记——这是商站垄断经营的“神火丁香”,是用焦煤渣培育出的变种,不仅香气格外浓郁,还暗含防铅的成分。他见状,忽然笑了笑:“念你是初犯,交三倍保护费,便可以免罪。”
深夜,商站的地下工坊里亮起了烛光。十七岁的算生学徒王二喜正在专心计算胡椒税率,忽然听到楼板传来“七锤一停”的暗号——这是东厂暗桩传递情报的特定节奏。他赶忙摸出算珠,按照《周易》“复卦”的顺序拨弄起来,紧接着,墙面竟然缓缓打开,露出了一间藏着《天工开物》真本的密室。
“佛郎机人在果阿废墟捡到了螺旋桨碎片。”暗桩递过来一张染血的图纸,边缘还沾着铅丹。王二喜扫了一眼上面多转了三圈的“离卦”刻纹,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太学里做过的一道算题:“曲流破壅,七寸九分”——原来,真正的缠距参数,就藏在《击壤歌》第七句的字数里。
正德七年冬,在南京匠籍营,宁王之子朱拱栟手里握着算珠,眼睛紧紧盯着《周髀算经》上的“七衡六间”图。他身后的监工突然大声呵斥道:“错了!炮管缠距需按照‘离卦九三’来解,可不是‘三爻九转’!”
少年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忽然想起父亲被押解进京前对他的低语:“工器之道,并不只在卦象之中。”他下意识地摸出袖中偷偷藏着的佛郎机怀表,将表盖内侧的螺旋纹与太学墙上凿刻的“工”字痕迹重叠在一起,竟隐隐约约构成了一个新的算式。
与此同时,豹房暖阁内,朱厚照正在批阅《宗室工器考》。当看到朱拱栟在算题中把缠距算错时,他忽然轻轻笑了笑,在批注栏里写下:“错七而得三,也算是与工器有缘。”张忠看后一脸不解,朱厚照却望向窗外的雪光,说道:“让陈大锤收这孩子为徒弟吧,佛郎机人要是想从宗室这儿寻求突破,恐怕是打错了如意算盘。”
在雪粒子扑打窗纸的声响中,远处传来归民商站的更鼓声。这鼓声与太学漏刻的滴答声、匠坊里锻铁的声响,浑然交融在一起,恰似大明朝工器文明强有力的脉搏。在这脉搏之中,既有商站贸易带来的香料芬芳,又有宗室子弟算珠落盘的清脆声音。朱厚照心里明白,当明字旗在南洋猎猎飘扬之时,就连宗室的命运,也终究会融入这股不可阻挡的革新洪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