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峻哈哈一笑,忙得摆手着道:“贤弟这话要是传到陛下耳朵里,怕是你我吃不了兜着走啊!”
“此番话出得我口,入得王相之耳……”李重进忽然压低声音,烛光摇曳,将他修长的身影斑驳地投射在屏风之上。
“就像这炭盆里的火星,灭了便灭了。不过王相若把小弟当外人……”
还没等李重进把话说完,王峻就立马打断道:“贤弟多心了,我与贤弟情同手足,怎会陷贤弟于不仁不义之地呢!倒是郭荣……”
话说到这里时,王峻故意顿住,观察李重进的反应……
李重进的瞳仁轻轻一缩,旋即便如同寒冰初融般,蓦地绽放出一抹冷冽的笑意,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嘲讽:“郭荣?若不是仗着我舅舅至情至性的个性,他又岂能攀上今日这殊荣?只可惜,假使青哥、意哥仍旧健在,这世间的风光,哪里还轮得到他来独享?”
李重进嘴里的青哥、意哥乃是郭威的两个亲生儿子,只可惜,郭威起兵反抗之时,就被前朝皇帝给杀害了!
屏风后的陈同听得心惊,不过脸色间的喜色却是难以掩饰,他判断得没错,李重进这人,虽勇武异常,但却没有心机,他内心是十分喜欢与这样的人合作!
王峻瞳孔微缩,忙得伸手制止道:“贤弟,慎言。虽然你我之间说话没有那么多顾忌,但是说得多了,切记祸从口出啊!”
“也是与王相说话投机,今日才会如此多言,王相切莫多想。对了,刚才王相话说到一半,不知郭荣怎么了?”
王峻的指尖在座椅扶手上轻轻叩击,目光扫过对方一眼,然后压低声音道:“贤弟可知,郭荣近日不停上书,奏请率军征讨,陛下可是十分欣慰啊!”
李重进的脸色瞬间铁青,烛火在他攥紧的拳头上投下颤抖的阴影。他想起幼时与青哥、意哥在郭威府中玩耍的场景,若是把郭荣换成他们俩个人中的任何一个,他都不会有任何怨言,但就是郭荣的话,他偏不让他如意!
李重进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顿时有种怅然若失的感叹道:“哎,不瞒王相,我今日也是为此事而来的,还望王相帮我!”
王峻望着李重进骤然铁青的脸色,心中暗喜却面上不动声色,指尖叩击扶手的节奏与炭盆中火星爆裂的频率渐渐同步:“贤弟与郭荣同为陛下肱骨,何必自相惊扰?”
他刻意将“肱骨”二字咀嚼得极重,仿佛每个音节都承载着千钧之重。提及李重进,这位郭威的外甥,其身份便自然而然地与郭荣那柴氏养子的身份形成了无言的对峙。
李重进喉结轻轻滑动,仿佛吞咽着未尽的话语,随后,他的声音缓缓流淌而出,带着几分沉郁:“王相啊,郭荣与陛下之间的维系,不过仗着圣穆皇后的情分,他们之间,又何曾有过半分血脉相连?再者说,此人行事,前倨后恭,面上恭敬有加,背后却藏着另一副面孔,我那单纯的舅父,便是这般被他巧妙地蒙蔽了双眼。试想,若任由此人继续这般下去,我那舅父乃至大周的未来,岂不令人忧心忡忡……”
王峻听到这里时,也不由的长叹一声道:“贤弟可知,郭荣每次进京觐见陛下,都要捧着青哥的旧书痛哭?陛下近日常说‘荣儿有青哥之风’……”
李重进闻言神色一滞,书房摇曳着的烛光映得王峻脸上的皱纹格外清晰,此刻的李重进仿佛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
王峻见火候已到,遂缓缓起身拍着李重进的肩膀道:“不过,贤弟,你刚才说的话我十分认同,一个人若是连着最亲近的人都欺骗的话,若是有朝一日这样的人掌权,那天下人还有活路吗?”
李重进的瞳孔骤然缩紧,刚才说了那么多他一直都没有表态,如今这话是什么意思?李重进的声音被冷汗浸透道:“王相的意思是……”
王峻没有接话,而是看着李重进说道:“贤弟,你知道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做什么吗?”
对方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快,让着李重进一时间内有些摸不着头脑!还在李重进恍惚之际,王峻的手掌重重按在李重进肩甲上,鎏金狮纹硌得掌心生疼,却比不上眼底翻涌的狠戾:“贤弟,你当下最该做的——是让陛下看清,谁才是值得托付江山的‘肱骨之臣’。”
李重进的呼吸骤然急促,烛火在他颤抖的睫毛下碎成金箔。他从未想象过自己有朝一日能够坐在那个位置,但此刻王峻的话却有一种魔力一般,让他心底里陡然生出一种渴望,仿佛对方有种把梦想照进现实的能力,他的话如同一把利刃,剖开他心底最后一层顾虑:“王相是要我……”
“不是要你,是要我们。”王峻语气重重的说道!
屏风背后,陈同暗暗倒抽一口冷气,自王峻下定决心的那一瞬,他与李重进的命运便紧紧相系,如同并蒂之花,共沐荣耀之光,亦同承风雨之摧。这条路,一旦踏上,便再无退路可言,恰似离弦之箭,直指天际。胜利在前,则是金玉满堂,富贵无极;一旦失足,便是深渊万丈,永无翻身之日,其间不容丝毫踟蹰与转机。
王峻的这句话,犹如激石之水,瞬间在李重进心湖中激起了层层斗志的涟漪。他眼神一凛,语气坚定地道:“恳请王相不吝赐教,重进愿闻其详!”
王峻沉吟片刻后,才缓缓开口道:“此刻,我们面临的首要大事,便是借着兖州风云突变的契机,贤弟务必紧握这稍纵即逝的机遇,立下赫赫战功,让陛下亲眼见证你的非凡才能。至于为兄这边,亦是重任在肩,定要竭力阻挠郭荣如愿以偿,领兵前去平息兖州之乱。一旦让他得逞,大局恐将难以挽回,一切努力皆付诸东流矣!”
李重进点了点头,然后伸出手与着王峻紧握在一起,然后以着不容置疑的口吻道:“王相,待到功成之日,王与李,共天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