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细微的变化,似乎被前方藤甲首领感知到了。
他脚步微微一顿,面具后的目光再次落回姜啸身上,审视的意味比在葬兵谷更加深邃。
“大哥,他这甲……”
抬姜啸左臂的汉子显然也注意到了。
“带过来。”
一个苍老却异常沉稳平和的声音响起。
众人前方,一座搭建在一株最为粗壮,几乎像座小山般的发光古树根部的巨大树屋前。
一位身着深褐色麻袍,手拄一根虬结古藤杖的老妇人,静静站立。
她没有戴面具。
面容沟壑纵横如同古老树皮,双眼浑浊却仿佛蕴含着无尽岁月和生命的智慧光芒。
正是此地主事人木婆婆。
藤甲汉子们立刻抬着姜啸上前,动作更加小心恭敬。
树屋前很开阔,铺着打磨光滑的青色石台。
藤甲首领示意手下将姜啸轻轻放下。
姜啸几乎瘫在石台上。
只能转动眼珠看着近在咫尺的、那位仿佛与身后巨树融为一体的老妪。
她身上没有强烈的威压,但那股自然流露的、仿佛能安抚万物的气息,却让姜啸识海中狂躁的力量都莫名平静了一丝。
“青丘……”
木婆婆浑浊的目光,精准地落在姜啸一直死死攥着的、染血的狐尾玉佩上。
她那遍布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异样波动,只是伸出枯枝般的手指,隔空对着那玉佩轻轻一点。
嗡……
那枚沉寂黯淡的玉佩,猛地爆发出微弱却纯净无比的柔和白光,一丝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却带着尊贵和高洁气息的九尾天狐的虚影,在玉佩上方一闪而逝。
“嘶……”
树屋前围观的妖族众人发出一片低低的惊呼。
看向姜啸的眼神瞬间从惊奇变得敬畏,连那藤甲首领都挺直了腰背。
“青丘嫡血的……信物……”
木婆婆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多了几分凝重。
目光从玉佩移开,仔细打量姜啸残破不堪的身体和脸上狰狞的伤口。
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
“伤及本源魂魄,经脉碎裂十之八九,更被异种剧毒侵染脏腑,如附骨之疽寻常手段难。”
她的话如同冰冷的判决,让周围瞬间沉默下来。
“木婆婆……真的……”
藤甲首领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甘。
“哼……老木桩子,你行不行啊?”
识海里,大老黑急得跳脚。
“不行换人,别耽误事,这老男人要是死了,他老婆孩子被黑寡妇那毒妇害死算你头上。”
“不过……”
木婆婆话锋却微微一转,枯枝般的手指转而点向姜啸那件破碎重剑甲上刚刚闪烁过极其微弱符文的胸甲位置。
“此甲……非同寻常,非金非铁,似木非木,内蕴极其古老驳杂的天地气息。”
“竟能在生机绝灭之地,汲取一丝游离本源,护其一线生机不散……”
她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探究的精光:“此物来历……”
“……”
姜啸说不出话。
“哼,算你这老树根有眼光。”
大老黑得意洋洋的声音在识海里响起。
“这可是老黑爷我的壳,不过嘛具体来历?嘿嘿……天知道。”
木婆婆似乎感知到了大老黑那点得意劲儿。
浑浊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姜啸的躯体,看了一眼他识海的方向。
“罢了,来历未知也无妨。”
她收回手指,对着藤甲首领吩咐道:“枫岩,将人移到青元木池边缘的疗伤台。取三滴万年藤心髓,辅以九叶还魂草捣汁先行服下,护其心脉本源不溃。再取七株洗脉草,捣成药膏敷于他周身主脉断裂处。”
“万年藤心髓?九叶还魂草?木婆婆,这……”
藤甲首领枫岩面具后的声音充满震惊。
这些都是族中的珍藏重宝,竟然会给一个外乡人用。
“照做。”
木婆婆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
她目光再次掠过那枚发出柔和白光的青丘玉佩。
“青丘……此情,长生界落青涧记下了,此人值得一试。”
“是。”
枫岩不再犹豫,立刻指挥手下行动。
很快,姜啸被移到石台后方不远处。
一池翻涌着更加精纯,几乎凝成实质液体的青碧灵雾池子边缘的一块平整暖玉石上。
一股温和而磅礴的木元力量,源源不断从暖玉石下升起,滋养着他残破的身体。
如同久旱逢甘霖。
很快,一个藤妖少女小心翼翼端来一小碗粘稠如蜜、散发着七彩光晕的液体。
在另一位年长女妖的帮助下,一点点灌入姜啸紧闭的牙关。
“唔……”
一股难以言喻的清凉温润,又带着磅礴生机的庞大药力,如同奔流的山洪,冲入姜啸枯竭、剧毒肆虐的经脉和脏腑。
如同被无数冰针刺穿的剧痛。
紧随而来的,却是一种冰封后的麻木被驱散,被撕裂的脉络被强行弥合的生息。
仿佛枯萎的残根,被注入了生命的源头。
“操……好东西啊……”
识海里,大老黑的声音都带着一丝舒爽的颤音。
“老男人,别浪费了,快用你那点破神识导气归元,天机珠,疯狗血,给我动起来。”
不用大老黑催促。
身体本能的求生意志,加上那万年藤心髓蕴含的浩瀚生命力,瞬间激活了姜啸体内那两个差点把他玩死、刚刚达成诡异平衡的恐怖力量。
嗡……嗡……
识海深处,天机珠的微弱乳白光晕骤然明亮了一丝。
如同被注入了燃料,旋转的速度加快了一分,散发出更加积极的修复梳理之力,引导着那磅礴温和的木元精华流向最需要修补的经脉断口和灵魂裂痕。
丹田气海深处,虽然早已破碎得七零八落,那沉寂下去的战神血脉,似乎也被这纯粹的生命能量激怒了,或者说是受到了滋养,如同熔岩被注入了寒泉,发出嗤嗤作响的爆响。
赤金光芒裹挟着那毁灭性的暗红,虽然依旧疯狂暴躁,此刻却诡异地多出了一丝吞噬的本能。
它在疯狂吞噬涌来的木元精华,淬炼自身。
又本能地反哺出一丝丝被过滤、被强行炼化的精纯生机,融入身体。
修复,破坏,吞噬,再修复。
更混乱,更痛苦。
但姜啸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久违的、微弱的气息,正如同地底深处艰难萌发的嫩芽。
在他几乎被彻底摧毁的丹田废墟中重新凝聚。
不是修为回来了。
那还差得远。
是生机,是活下去的希望,被强行从死神的镰刀边缘抢夺了回来。
“嗬……嗬……”
现实里,姜啸喉头滚动,贪婪地呼吸着蕴含浓郁生机的空气。
就在这时,他左手一直紧攥、被木婆婆点亮的狐尾玉佩,那层柔和的、纯净的白光,似乎被青元木池的浓郁生机和姜啸体内重新凝聚的生机双重滋养,猛地一亮。
紧接着一道极其微弱的,仿佛来自遥远异空间的波动,从玉佩深处传出。
姜啸和大老黑同时一震。
这波动不再是之前那种带着扭曲和恶意的伪呼唤。
而是一种纯粹的,带着血脉悸动的,却又充满了无尽悲伤和求助的意味。
玲珑。
姜啸的心瞬间揪紧,重瞳猛地聚焦在那亮起的玉佩上。
是真的玲珑在求助?还是那幕后布置陷阱之人,又一次精妙绝伦的诱捕?
这波动……方向……似乎更加明确地指向……
这片地下空间的更深处。
甚至是穿过了厚重的山岩大地,指向另一个未知的绝地。
与此同时。
姜啸身上那件破烂的重剑甲胸甲位置,刚刚被木婆婆注意到的那些古老残破符文,在玉佩亮起异样波动、以及姜啸体内微弱战血复苏生机的刺激下,竟然再次闪烁起来。
而且,这一次,光芒更强。
隐约可以看到,其中一个扭曲的暗金色符文残片轮廓,与藤甲首领枫岩胸前藤甲上,某个代表身份地位的古老族徽标记,竟然有几分形似。
虽然极其残缺模糊,但那份源自血脉纹理的轮廓韵味。
枫岩显然也注意到了,他猛地踏前一步,面具后的目光死死盯住姜啸胸前闪烁的符文。
“这……这是……”
他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
“族徽……残迹?”
落青涧入口处。
一道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裹着漆黑斗篷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然浮现。
青铜面具冰冷,毫无光泽。
面具下那双寒潭般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入口深处那片翻涌的青碧光芒。
他左手,依旧托着那枚边缘镶着暗金符文刻着九宫二字的黑色令牌。
右手食指,却在令牌冰冷的背面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如同抚琴般轻轻敲击了五下。
嗒……嗒嗒嗒……嗒……
某种无形的讯息,穿透空间,发送了出去。
他那隐藏在冰冷面具下的唇角,那线条优美却无情的唇,再次极其轻微地向上弯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种子已投下,诱饵开始发酵了。”
“姜啸,不是我黑姬无情无义背叛你,实在是你太过冰冷,错把我的真情当成了草。我可以不在乎我的名分,但是你不却不能把我当成空气,更不能把我当成你的万年老枯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