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后的第七日,晨雾如同被硝烟浸透的薄纱,笼罩着满目疮痍的战场。
玛丽站在临时搭建的野战医院帐篷前,指甲缝里还残留着干涸的血渍。
她凝视着远处葡萄园的方向——曾经挂满果实的藤蔓如今只剩焦黑的残枝,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仿佛还回荡着那日的枪炮轰鸣与垂死之人的喘息。
\"医生,三号帐篷的伤员情况恶化了!\"
护士急促的呼喊打断了她的思绪。玛丽转身疾步奔向帐篷,帆布帘掀开的瞬间,浓烈的血腥味裹挟着消毒水的刺鼻气息扑面而来。
躺在病床上的士兵正在抽搐,他的伤口渗出暗黑色的脓血,这是伤口感染的征兆。
玛丽迅速戴上橡胶手套,指尖触碰到绷带的刹那,记忆突然翻涌——那个雨夜,高烧士兵抓住她手腕时的温度,还有让·雷诺在炮火中嘶吼的模样,像烙铁般烙在她的神经末梢。
当玛丽终于稳定住伤员的病情,已是晌午。
她踉跄着走出帐篷,靠在歪斜的树干上干呕。
树皮粗糙的触感让她回神,抬头看见天空中盘旋的乌鸦,正朝着葡萄园的废墟俯冲而下。
她下意识摸向口袋里珍藏的全家福,却摸到一张皱巴巴的纸条——是今早一个小男孩偷偷塞给她的,上面用稚嫩的笔迹写着:\"医生姐姐,我的爸爸妈妈也在葡萄园...\"
与此同时,二十公里外的临时指挥部里,莫罗上校正对着地图发呆。
标注着\"葡萄园\"的区域被红笔重重圈住,如今已被划上醒目的黑叉。副官推门而入,带来了噩耗:\"搜救队在断桥下游发现了游击队的尸体...让·雷诺队长的身份牌,找到了。\"上校的手猛地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想起让·雷诺入伍前曾骄傲地展示未婚妻的照片,说战后要在葡萄园举办婚礼。
消息传到野战医院时,玛丽正在给失去双亲的小女孩换药。
孩子蜷缩在角落里,抱着个褪色的布娃娃,嘴里喃喃自语:\"葡萄熟了...爸爸会回来摘...\"玛丽的动作僵住了,手中的镊子\"当啷\"掉在托盘里。她缓缓在床边坐下,轻轻将孩子搂进怀里,却听见帐篷外突然传来压抑的啜泣声——是那些和让·雷诺并肩作战的游击队员的幸存者,他们捧着染血的军旗,军旗上的弹孔像无数双空洞的眼睛。
夜幕降临时,玛丽独自来到河边。月光将河水染成银色,泛着细碎的波光。
她小心翼翼地挖出藏在柳树根下的全家福,照片边缘已经开始发霉,士兵妻子的笑容被水渍晕染得模糊不清。她颤抖着将照片贴在胸口,突然听见远处传来零星的枪声——新的战斗又开始了。
在巴黎的议会大厅里,关于和谈的争论已持续了整整三天。
雷诺总理站在讲台上,身后的屏幕上滚动播放着葡萄园之战的伤亡名单。\"这些名字,\"他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哽咽,\"不是冰冷的数字。他们是父亲、是丈夫、是儿子。我们不能辜负他们用生命换来的每一秒!\"然而,反对派的叫嚣声依旧此起彼伏,有人甚至将葡萄园的牺牲称为\"无谓的战略失误\"。
深夜的野战医院里,玛丽打开那本破旧的笔记本,用蘸水笔写下新的记录:\"路易·杜邦,23岁,游击队队员,最后遗言是'告诉妈妈,葡萄架下埋着她的项链';让·雷诺,28岁,...\"她的笔尖在纸上晕开墨点,烛光摇曳中,窗外的月光突然被云层遮蔽,仿佛连上天都在为这些逝去的生命默哀。
春去秋来,战争仍在继续。玛丽始终坚守在医疗前线,她的笔记本已经写满了三个。每当有新兵来到医院,她都会给他们讲述葡萄园的故事,讲述那些在焦土中绽放的人性光辉。而在曾经被炸毁的葡萄园里,一场春雨过后,一株野生的葡萄藤悄然破土而出。它的藤蔓缠绕着断壁残垣,嫩绿的新芽在风中舒展,仿佛在无声地诉说:只要希望尚存,生命就永远不会真正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