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门广场的风波过后,苏妲己原盼着能有几日清净,奈何武小灵这小姨子,偏是安宁的克星。
他正教小九认字,一道红影旋风般卷过庭院。
“小九!你天下第一可爱的小姨母来救你出书海啦!”
话音未落,武小灵已嘻笑着抱起咯咯乐的小九。
小九显然乐在其中,小胳膊抱着武小灵的脖子,毛茸茸的尾巴兴奋地摇摆:“小姨,飞高高!”
苏妲己无奈叹气。
自打上次的“尾巴事件”后,武小灵对小九,尤其是对那条尾巴的好奇变本加厉,虽不敢再捏,眼神却总带着探究。
“小灵!”苏妲己尽量板着脸,“快放下他!”
“恕难从命,皇夫姐夫!”武小灵做了个鬼脸,已抱着小九跑向花园,“我跟小九要去寻七彩幻蝶,这可比认字紧要!”
小九也跟着嚷:“幻蝶!幻蝶!比爹爹的字好看!”
苏妲己揉着额角,这几乎成了日常。
武小灵“拐”走小九,玩得一身泥土尽兴而归。
看着儿子开心的模样,他实在气不起来。
“万事小心些!”他只能嘱咐一句,认命地拿起手边的书卷,试图寻回片刻安宁。
这份清静并未持续多久。
武小灵和小九刚去寻蝶不久,便有内侍神色慌张地进来通报:“皇夫殿下,翰林院与六部多位大臣求见,正在清宁宫偏殿等候。”
苏妲己微怔。
朝中重臣,联袂求见他?自午门之事后,他“铁面皇夫”的名号在朝野间暗暗流传,分量确与往日不同,但这等阵仗还是头一遭。
能让这些平日眼高于顶的女大人们放下身段,事情恐怕不小。
“所为何事?”他问道,心中隐隐不安。
小柱道:“诸位大人只说事关国体,万分紧急,言道……恐只有殿下您能从中斡旋一二。”
斡旋?苏妲己眉头微蹙。
究竟何等棘手之事,竟让这些女中豪杰来寻他?他想到武明月连日操劳的神色,不愿再给她添乱。
“罢了,备茶,我去见她们。”
清宁宫偏殿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苏妲己甫一踏入,十数位身着各色品级朝服的女官齐齐望来,神情杂糅着焦灼、期盼与一丝苏妲己尚不习惯的敬畏。
这些可都是大武朝堂上的风云人物,平日里哪个不是独当一面?
为首的正是内阁大学士韩琳,她率众一揖:“参见皇夫殿下。”
苏妲己心头一紧,这情形比武小灵闹腾可严重多了。
他示意众人免礼:“诸位大人不必多礼,究竟何事如此焦急?”
大学士韩琳上前一步,素来沉稳的脸上难掩忧色:“皇夫殿下,我等实是无法,此事……关乎太上皇。”
苏妲己心中咯噔一下。
武琴,武明月的生母,那位以铁腕和雄心着称的太上皇。
“太上皇?”
兵部尚书,一位面容刚毅、身经百战的老将,声音沙哑地接过话:“太上皇近来……执意要开启北境战端,言说要‘靖平’草原诸部,再向西域拓土。”
苏妲己只觉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
靖平?拓土?大武刚经历一场酷烈清洗,朝堂震动,国库因肃贪而尚未充盈,百姓盼的是休养生息,而非再起刀兵。
午门广场的血腥尚在眼前,那是刮骨疗毒的必要之痛。
此刻再主动挑起外战,将国家拖入新的泥潭,何其不智!
“为何是此时?”苏妲己竭力平抑声中的惊愕,“眼下朝局初定,百废待兴,正该固本培元,怎能轻言用兵?”
韩琳长叹一声,满是无奈:“殿下所言极是。我等均已苦谏,陛下也在设法劝解,然太后心意已决。她认为大武此刻需显露强横,任何内敛都会被邻国视为软弱。”
礼部尚书亦愁容满面:“太后总提开朝盛景,言及武氏一统天下之宏愿。此等大义,陛下身为女儿,亦不好强硬忤逆。”
苏妲己明白了。这些大臣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她们寄望于自己这个“铁面皇夫”,这个曾掀翻无数权贵,看似无所畏惧,或许也不太懂朝堂水深,反而能直言犯谏之人。
他本是喜静的读书人,让他去直面那位能让武明月都忌惮三分的武琴,心中不免发怵。
那份深植骨髓的胆怯又在蠢蠢欲动。
可他又想到小九,若大武常年征伐,儿子将成长于何等世界?
想到那些在午门广场外欢欣鼓舞的百姓,他们的安宁生活会否因此断送?
大武流的血,已经够多了。
眼下最需的是医治安抚,聚拢民心,而非穷兵黩武。
史书上多少王朝因好大喜功、四处征伐而最终倾颓,前车之鉴,历历在目。
他胸口有些发闷,一如当年面对最艰难的考题。
苏妲己迎向众臣期盼的目光,那份沉甸甸的信任让他无法逃避。
他只是个皇夫,一个不久前还默默无闻的男子,真能撼动权倾朝野的太上皇武琴?他忆起武明月在他揭露贪腐时的那份隐晦的赞赏,她称他“小狐狸”,或许眼中还看到了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某些东西。
他轻轻吸了口气,压下心头翻涌。
他不是英雄,只是苏妲己,一个丈夫,一个父亲,此刻,或许还是一个不情不愿的谏言者。
“诸位大人的忧虑,本宫都明白。”
他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稳,“兵者,凶器也。大武此刻最需要的是太平生息。”
殿内响起几不可闻的松气声,韩琳紧绷的嘴角也略微柔和。
“太上皇威重,人微言轻,我……”他顿了顿,看到几位大臣眼中闪过一丝忧虑,随即语气一转,添了几分坚定,“但为大武江山,为陛下,也为所有期盼安宁的孩子们,我会去向太后陈情。”
他不做空泛的许诺,武琴远非赵婉之流可比,此行无异于闯龙潭虎穴。
“我不敢保证能劝动太上皇,但本宫会尽力呈上道理,诉说利害。”
韩琳深深一揖,众臣随之:“皇夫殿下高义,我等感激不尽!”
“诸位大人请起,此乃分内之事。”苏妲己道,“不知何时去面见太后最为……妥当?”
礼部尚书沉吟道:“太上皇从日兵部出来后,每日会在长乐宫御花园品茶,素来不喜打扰。但若是以晚辈身份,为国事忧心,‘偶然’求见,或许……尚能通融。”
“偶然”求见。苏妲己心中了然,又是这套路。
“我明白了。”他应下,腹中却有些打鼓。与太上皇品茶,听着风雅,实则暗藏凶险。
众臣告退后,她们的脚步明显比来时轻快了许多。
苏妲己独自立在殿中,那份压力却实实在在地落在了他的肩上。
他只盼此举莫要给武明月添乱才好。
又想到与武小灵在外面疯跑的小九,那孩子无忧无虑的笑脸是他此刻最大的动力。
这条路,似乎正一层层剥去他的胆怯。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依旧是书生本色。
但若言语能止戈息武,他便会鼓足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