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界暗影
未界的星尘已经躁动了七天。
阿尘蹲在断河崖边，指尖捻起一粒泛着淡紫微光的星尘。这东西在未界随处可见，是构成“可能性”的基础碎片，像河滩的沙砾一样普通。可现在，它们像受惊的鱼群，在空气中簌簌发抖，偶尔碰撞在一起，发出细碎的噼啪声，那是“可能性”湮灭的微响。
“不对劲。”肖飞从身后走来，他腰间的界心玉佩正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暖意，这是五界修士踏入未界时唯一的凭依。“我用玉佩探查了三天，周围百里的星尘密度降了三成，不是飘散了，是彻底消失了。”
阿尘没回头，他的目光落在崖下那条干涸的古河床上。未界没有真正的水流，这条河本该是星尘最密集的地方，它们在此汇聚成银紫色的“河流”，日夜不息地流淌，孕育着无数尚未成型的“可能”。可现在，河床里只剩下稀疏的星尘，像被掏空了内脏的躯体。
“你听。”阿尘忽然开口。
肖飞凝神细听，只有星尘碰撞的噼啪声，还有风穿过崖壁的呜咽。他刚要问“听什么”，阿尘已经站起身，脸色苍白得像蒙了一层霜。
“河底有声音。”阿尘的声音发紧，“不是风声，是……一种频率。”
他天生能感知“可能性”的流动，在未界待了三年，早已熟悉了星尘的“语言”。可此刻从河底传来的频率，冰冷、滞涩，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在切割空气，每一次震动都让周围的星尘抖得更厉害。
第七天夜里，异变终于发生。
阿尘和肖飞守在断河崖，看着河床里的星尘突然像被无形的漩涡吸住，疯狂地向中心聚拢。那片区域的空气开始扭曲，星尘碰撞的噼啪声变得密集而刺耳，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耳膜。
“那是什么？”肖飞猛地按住腰间的玉佩，玉佩突然变得滚烫，散发出急促的红光——这是遇到极端危险时才有的反应。
只见河床中心的星尘瞬间湮灭，露出一块漆黑的区域，像是被硬生生剜去了一块。紧接着，一道影子从那片漆黑中缓缓升起。
它没有形状，不是实体，更像是一片纯粹的黑暗在流动。它高约丈余，边缘模糊不清，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当它完全脱离河床时，周围的星尘像是遇到了天敌，瞬间静止，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消散。
“它在移动。”阿尘的声音在发颤，他能“听”到那影子发出的频率，比之前在河底时清晰百倍，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毁灭的意味。
影子沿着河床缓缓移动，所过之处，星尘成片消散，留下一条条苍白的轨迹，像是大地被剥去了一层皮。它没有目标，没有方向，只是机械地移动着，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肖飞祭出了界心玉佩。玉佩脱离他的掌心，悬浮在半空，散发出柔和的白光。这玉佩是五界本源所化，能定规则、镇乾坤，哪怕在未界也该有几分威能。可此刻，白光刚触及影子周围的区域，就像被投入墨池的水滴，瞬间黯淡下去，只剩下微弱的光晕，连靠近影子都做不到。
“没用。”肖飞脸色凝重，“这里的规则和五界完全不同，玉佩的力量被压制了。”
阿尘忽然踉跄了一下，他捂住耳朵，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那影子的“语言”越来越清晰，像无数根冰针钻进他的脑海，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恶意。
“阿尘，你怎么了？”肖飞扶住他。
“它在说话……”阿尘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抬起头，眼里满是惊恐，“它在说……要吞噬所有‘存在’，让五界回归虚无。”
肖飞瞳孔骤缩。他在五界修炼千年，见过天灾，斗过邪魔，却从未听过如此疯狂的目标。吞噬所有存在？回归虚无？这已经超出了“毁灭”的范畴，是要抹除一切的“可能性”。
影子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的注视，移动的方向微微一偏，朝着断河崖而来。随着它的靠近，周围的星尘消散得更快了，连崖壁上那些凝结了上万年的“可能之晶”都开始出现裂纹，发出细碎的碎裂声。
“它过来了！”肖飞将阿尘护在身后，双手结印，试图调动体内的灵力。可未界的灵力极其稀薄，而且运行轨迹杂乱无章，他刚凝聚起一丝力量，就被体内乱窜的气流冲得岔了气。
“别白费力气。”阿尘拉住他，“未界的力量体系和五界相反，你越想控制，它反噬得越厉害。”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三年来，他早已摸清了未界的规律：这里没有固定的规则，一切都在“可能”与“不可能”之间摇摆，想要在这里生存，只能顺应，不能对抗。
影子已经来到崖下，它抬起“头”——如果那团黑暗有头的话，边缘的黑暗开始波动，像是在“观察”他们。阿尘再次“听”到了它的声音，这次更加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疑惑。
“它在好奇……为什么我们没有消散。”阿尘快速翻译，“它说，所有‘存在’都该回归虚无，我们是‘异常’。”
“异常？”肖飞皱眉，“难道它只吞噬星尘？”
话音刚落，影子突然向前涌动，一道漆黑的触须猛地射向崖边的一块“可能之晶”。那晶体瞬间失去光泽，化为齑粉，连一丝星尘都没留下。紧接着，触须转向肖飞腰间的玉佩，玉佩猛地爆发出一阵强光，将触须弹了回去。
但这只是暂时的，玉佩的光芒比刚才更暗了，表面甚至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它在试探。”阿尘的心沉了下去，“它在找我们的‘存在根基’，玉佩能抵挡一时，但撑不了多久。”
肖飞咬了咬牙：“五界修士的根基是灵力，你的根基是什么？”
阿尘沉默了。他不是五界之人，甚至不知道自己来自哪里。三年前他在未界醒来，唯一的能力就是感知“可能性”，他的存在本身，似乎就是由无数星尘碎片构成的。
“我……”他刚想说“我不知道”，突然感觉到体内的星尘碎片开始躁动，它们像是受到了影子的召唤，想要挣脱他的控制，向外逃逸。
“不好！”阿尘脸色大变，“它在影响我的‘存在’！”
影子似乎察觉到了这一点，发出一阵更加急促的频率，像是在“催促”。阿尘体内的星尘碎片越来越活跃，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左手已经几乎看不见了。
“必须阻止它！”肖飞祭出全部心神，死死护住界心玉佩。玉佩再次亮起，这次的光芒不再柔和，而是带着一种决绝的锐利，像一把出鞘的剑，直刺影子的核心。
影子猛地向后收缩，似乎被这股力量刺痛了。但它很快又重新展开，而且比刚才更大了一圈，周围的星尘以更快的速度消散，连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
“它在吸收星尘的力量！”阿尘惊呼，“玉佩的攻击激怒了它，它要彻底毁掉这里！”
肖飞的额头也渗出了冷汗，维持玉佩的攻击几乎耗尽了他的灵力。他能感觉到，玉佩的光芒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弱，而影子的力量却在不断增强。
就在这时，阿尘忽然想到了什么。
“肖飞，停下！”他大喊，“别用五界的力量对抗它！”
肖飞一愣，随即撤去了心神。玉佩的光芒瞬间黯淡，落回他的掌心，表面的裂痕又多了几道。
影子的攻击也停了下来，它再次“注视”着他们，频率中带着一丝困惑。
“它的力量来自‘虚无’，五界的力量越强大，反而越能滋养它。”阿尘快速解释，“就像光明会让影子更清晰，我们越想对抗，它就越强大。”
“那怎么办？”肖飞喘着气，“难道眼睁睁看着它吞噬一切？”
阿尘没有回答，他闭上眼，全神贯注地去“听”影子的频率。这一次，他没有抗拒，而是试图融入那冰冷的频率中。起初，那频率像一把冰锥，刺得他头痛欲裂，但渐渐地，他似乎抓住了一丝规律。
“它在……悲伤？”阿尘喃喃自语，“不，不是悲伤，是……孤独。”
这团以毁灭“存在”为目标的影子，其本质的频率中，竟然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它像是从虚无中诞生的存在，无法理解“存在”的意义，只能用毁灭来填补自身的空洞。
“肖飞，你还记得未界的本质吗？”阿尘睁开眼，眼里闪过一丝明悟，“这里是‘可能性’的源头，没有固定的规则，一切都可以被‘改写’。”
肖飞一愣：“你想干什么？”
“它想让一切回归虚无，是因为它认为‘虚无’才是本源。”阿尘的声音平静下来，“但未界告诉我们，‘存在’和‘虚无’本就是一体两面，没有‘存在’，何来‘虚无’？”
他向前迈出一步，直面那团漆黑的影子。体内的星尘碎片依然在躁动，但他不再试图压制，而是引导着它们，按照未界的规律自由流动。
“我‘听’懂了你的语言。”阿尘开口，他的声音里带着星尘流动的频率，“你来自虚无，害怕‘存在’带来的变化，所以想毁掉一切，回到你熟悉的本源。”
影子的频率波动了一下，像是在确认。
“但你错了。”阿尘继续说，“虚无不是终点，只是‘可能性’的另一种形态。就像这条河，它干涸了，不是消失了，只是变成了星尘，等待着下一次汇聚的可能。”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体内的星尘碎片顺着他的手臂流淌到掌心，凝聚成一颗小小的光球。光球散发着柔和的紫芒，在他掌心轻轻跳动。
“你看，”阿尘将光球向前递出，“‘存在’可以变成虚无，虚无也可以孕育存在，这才是未界的规则，也是五界的真相。”
影子沉默了，它静静地“看着”那颗光球，频率变得缓慢而柔和，不再有之前的冰冷和毁灭。
肖飞屏住了呼吸，他能感觉到，影子的压迫感正在减弱，周围消散的星尘速度也慢了下来，甚至有一些新的星尘开始在空气中凝聚。
阿尘没有停下，他继续引导着体内的星尘，让它们按照未界的规律自由组合、消散、再组合。他的身体不再透明，反而变得更加凝实，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星辉。
“你不必害怕‘存在’，”阿尘的声音越来越柔和，“因为你本身也是一种‘存在’——一种来自虚无的存在。你可以吞噬‘可能性’，也可以孕育‘可能性’，这才是你的本质。”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时，影子的频率突然变得欢快起来，像是一道沉寂了亿万年的冰川终于开始融化。它缓缓地向阿尘靠近，那团漆黑的轮廓开始变得稀薄，边缘出现了淡淡的紫色光晕。
“它……它在变化！”肖飞惊喜地喊道。
影子在阿尘面前停下，然后缓缓地散开，化为无数细小的黑紫色光点，融入周围的空气中。那些光点没有吞噬星尘，反而像是种子，落在哪里，哪里就有新的星尘开始凝聚、生长。
干涸的河床里，星尘开始重新汇聚，渐渐形成一条涓涓细流，虽然微弱，却充满了生机。空气中的星尘不再躁动，它们平静地流动着，发出柔和的嗡鸣，像是在庆祝新生。
阿尘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体内的星尘碎片也恢复了平静。他看着重新变得生机勃勃的未界，脸上露出了微笑。
肖飞走上前，看着掌心的界心玉佩，玉佩上的裂痕已经消失，重新散发出温润的光芒，比之前更加明亮。
“它……离开了？”肖飞问道。
“不，”阿尘摇摇头，他能“听”到空气中那些黑紫色光点的频率，它们充满了平和与好奇，“它没有离开，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
他伸出手，一颗黑紫色光点落在他的掌心，微微跳动着，像是在和他打招呼。
“它明白了，‘存在’和‘虚无’本就是一体，吞噬不是目的，平衡才是归宿。”阿尘握紧掌心的光点，“未界的星尘，不会再躁动了。”
肖飞看着重新流淌的星尘之河，又看了看身边的阿尘，忽然笑了：“或许，这就是你来到未界的意义。”
阿尘抬头望向未界的天空，那里没有日月星辰，只有无尽的星尘在缓缓流动，像一幅永远不会完成的画卷。他不知道自己的过去，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此刻，他觉得自己和这片土地融为一体，成为了“可能性”的一部分。
七天后，断河崖下的星尘之河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模样，甚至比以前更加宽阔、更加明亮。阿尘和肖飞坐在崖边，看着河水流淌，偶尔有几颗黑紫色的光点从水中跃出，在空中转一圈，又落回水里，激起一圈圈涟漪。
“五界那边，会不会还有类似的影子？”肖飞忽然问道。
阿尘想了想，摇了摇头：“不知道，但就算有，我想它们最终也会明白的。毕竟，无论是五界还是未界，规则或许不同，但本质都是一样的。”
他捡起一块星尘，放在指尖轻轻一捻，星尘化为一道微光，融入空气中。
“存在过，就不会真正消失。”阿尘轻声说，“就像这些星尘，就算消散了，也会以另一种方式，存在于某个角落，等待着下一次绽放的可能。”
肖飞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个在未界醒来的神秘少年，或许比任何人都更懂得“存在”的意义。
未界的星尘，终于恢复了平静。而那道曾想吞噬一切的漆黑影子，如今已化为这片土地的一部分，用它独特的方式，守护着“存在”与“虚无”的平衡。五界与未界的边界，依然模糊，但在这片星尘之地，一种新的可能，正在悄然孕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