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娇娇并非莽撞行事,她试图交涉,倘若不行就让身边的侍卫把这个闹事的大娘压住。
本来就是想着能用交谈解决的事情就交谈,可是往往阮娇娇低估了某些人的卑劣。
大娘不知道从哪里抓起了一碗汤水迅速地朝着阮娇娇的脸上扑过去,甚至那些侍卫都还来不及压住大娘,“达官贵人的狗!”
她脖颈青筋暴起,喷着酸腐气息的唾沫糊了阮娇娇满脸,“你们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畜牲!用我们试药还装慈悲!有本事把药灌进自己喉咙里啊!让你们也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你们这些刽子手!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沾着药汁与血迹的透过阮娇娇自己做的口罩渗透到每一寸肌肤。
毕竟是自己做的,很多地方都比不过现代,甚至说她也不知道能够躲避几成!
阮娇娇疯了似的摸索腰间香囊,却摸了个空——方才撕扯间,香囊早不知甩到了何处!
冰凉的风掠过脸颊,那碗泼来的药汤还带着病人口鼻的气息,像无数细小的毒针,密密麻麻扎进每一寸暴露的皮肤。
“别过来!”她冲着围上来的医者厉声喝止,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陌生的颤抖。
素白的口罩被她死死按在脸上,却怎么也挡不住胸腔里翻涌的恐惧!
眼前浮现出安安熟睡时蜷成小小一团的模样,裴淮玉为她系发时温柔的眉眼,还有小白举着歪扭的字画冲她傻笑的样子……这些画面像走马灯般在脑海里疯狂轮转。
如今染上疫病死的人每日只多不少!
没有人知道,下一个死的是不是自己。
“阮娇娇!”阿史那承光匆忙赶来,恨不得将那大娘就地杀了。
阮娇娇瞪着他,强迫着自己冷静,“你不准动她!”
坢坦人要是当众杀了中原人,这件事情绝对会闹的不可开交,裴淮玉一直以来做的努力全部白费!
“拿……拿火来。”
她扯下口罩用力揉搓,声音发颤却强装镇定,“把这身衣服烧了,立刻。”
余光瞥见自己沾着药渍的手背,突然觉得每一寸皮肤都在发烫,仿佛疫病的毒爪正顺着毛孔往血肉里钻。
她甚至都不敢回城主府,也只是让人给她安排了一间空的屋子,让其他人除了药材和医案送到这间屋子里,其他人都不要过来。
现在不知道有多少人害怕阮娇娇像那些接触了患者使用过的东西的人那样染上疫病,就连一直黏着自己的阿史那承光,都是隔着一整个院子在门口与她对话。
“你有什么需要的就告诉我,我会给你找来全天下最好的大夫。”
“你不要告诉安安和小白他们,他们年纪小,告诉他们也只能干着急。”
“那……裴淮玉呢?”
阮娇娇每当想到裴淮玉看她时眼底化不开的温柔时,疫病给她带来的恐惧时刻的蔓延着她的感官,冷汗顺着脊背滑下,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血腥气在舌尖蔓延!
阮娇娇没有说话。
阿史那承光也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彼此给彼此很默契的留下了很长的一段沉默。
死寂中,她听见自己失控的喘息。
指腹无意识摩挲着手腕的旧疤,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些在黑暗中反复挣扎的夜晚,那些以为永远等不到天明的绝望,此刻却都比不上此刻的恐惧,好不容易从深渊里爬出来,她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好不容易,他们一家人才重新在一起,可是这命运怎么如此的坎坷?
这上天,好像总是想跟她开玩笑一般,一次次打垮她最后的希望。
可是这种事情终究是瞒不住。
偏偏这日子还下起了小雨。
阮娇娇坐在门前,看着院子里的花。
药罐里熬煮的艾草蒸腾起白雾,模糊了那道熟悉身影——裴淮玉的玄色衣袍溅满泥点,他眼眶微红,一向爱整洁的丞相大人这时连发冠都乱了。
“别过来!”她的声音比想象中沙哑,这些时日给她带来的恐惧和心理的双重压力就像一座又一座的大山压着她。
可当熟悉的脚步声穿透雨幕,那些精心筑起的防线瞬间溃不成军。
大门被撞开的刹那。
看着裴淮玉发间滴落的雨水顺着下颌线坠入衣领,好看的脸上留下深色水痕。
阮娇娇又再一次意识到了,自己爱的人真的有的时候愚蠢极了,这么多人避而不及,可就他什么都不管不顾的!
他望着眼前憔悴的人,喉结艰难滚动:“你说过,再大的事都要与我分担。”
“裴淮玉,你知不知道,你连面巾都不戴,现在疫病的治疗法子也没有研究出来,稍不留神,你会死的。”
他看见阮娇娇的案头医书,泛黄的纸页纷飞间,终于看清她紧绷的肩线。
“所以你就准备这么把自己困死在这里?”裴淮玉紧紧的拥抱了她,也在用行动告诉她,自己从来都不怕死,只怕阮娇娇会背着他一个人离开。
没有人知道,当侍卫说那句“阮姑娘疑似染疫”刺入耳膜时,他几乎是从马背上摔下来的。
甚至还没有人知道阮娇娇身在何处。
他去逼问了阿史那承光,阿史那承光才吐出了那个小院的位置。
只当看到满地药渣、她苍白的脸和染血的帕子,裴淮玉只觉天旋地转,原来比疫病更可怕的,是她总是想着独自承受这一切!
阮娇娇垂眸盯着他靴底的水渍,喉结艰难滚动:“你真的太愚蠢了,可我早该知道——只要你听到消息,定会疯了似的跑来。”
酸涩漫上眼眶,她别开脸笑,“裴大人,你不觉得我是拖累你的人吗?可你若自私些,任由我自生自灭,倒能省了这满身泥泞。”
阮娇娇的眼泪每次看到他那么奋不顾身的样子都会不争气的落下来,又偏偏看着他不顾染病风险逼近,带着寒气的手指轻轻拭去她的泪水,“你总是觉得你是在拖累我,但是你怎么从来都不问问我是怎么想的,我从来没有觉得你是拖累,如果没有你,就没有现在的裴淮玉,我爱你,生死早与你同途,若这是拖累,我甘之如饴。”